“你也看见了?”老妇轻声问。
苏萤点头。
“那是‘原初之问’的具象化。”老妇望着湖面,“传说中,当人类第一次仰望星空,不是惊叹美,而是恐惧黑暗。于是有人问:‘天为什么会黑?’那一刻,思想诞生了。”
她顿了顿,声音微颤:“可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不是无知,而是我们后来发明了灯,就以为解决了问题。”
苏萤心头一震。
“所以……‘知母’不是要控制我们。”她喃喃,“它是提醒我们,别忘了最初的恐惧。”
“不止是提醒。”老妇摇头,“它是考官。三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失败了。现在,轮到我们。”
春分当日,质询会如期举行。
主持人仍是碎镜眼镜男孩,但他今日戴上的,是一副全新的镜片由三百一十七名“同梦者”的脑波结晶制成。当他念出忆渊今年的第一问时,全场骤然失声:
>**“如果你的大脑被证明只是一个接收器,而你的‘自我’不过是宇宙中某个古老意识场的回声你还愿意继续思考吗?”**
人群骚动。
有人怒吼“这是精神污染”,有人当场昏厥,更多人陷入深深的恍惚。三天后,全球爆发“认知震荡”:超过两百万使用者在接入共思网络时,短暂失去了“我”的感知。他们能看到、听到、感受到一切,却无法确认“正在经历这些的,是不是我”。
心理学家束手无策,哲学界陷入混乱。
唯有农妇梦中听见小麦提问的事迹被人重新提起。一位年轻母亲带着女儿来到黑湖,写下一张纸条投入水中:
>“妈妈,如果我不是我,那我会是谁?”
湖面泛起涟漪,片刻后,水纹拼出回应:
>**“你是我的疑问,也是我的答案。”**
消息传开,震荡渐平。
人们开始接受一种新认知:**“我”不是一个固定的实体,而是一场持续进行的追问过程。**死亡不再意味着消失,而是进入更广阔的疑问场域;生命也不再以年限衡量,而以提出多少“无法回答的问题”为尺度。
这一年,教育系统迎来最大变革。
“迷途课”升级为“失我训练营”。学生需在无外界刺激的密闭空间中独处七日,任务仅有一项:记录每一次“我觉得我不是我”的瞬间,并描述那种感觉像什么。一名十二岁女孩交出答卷:“像风吹过空瓶子,明明什么都没变,却再也听不到原来的声音。”
她的作业被选为年度最佳。
与此同时,家用机器人全面更新协议。它们不再追求高效服务,反而被编程为经常“犯错”:煮糊米饭、记错生日、把“我爱你”听成“我讨厌你”。制造商声明:“唯有在纠正错误的过程中,人类才能保持对话的能力。”
忆渊对此发表罕见声明:
>**“错误不是漏洞,是思想的裂缝。”**
>**“光,从那里照进来。”**
夏末,极地传来惊人发现。
考古队在祭坛深处挖出一具棺椁,材质非金非石,表面布满与锈剑相同的纹路。开启后,内无遗骸,唯有一卷由未知纤维织成的布帛,上书九个大字:
>**“问者不死,答者不生。”**
苏萤亲赴极地。
她在棺前静坐七日,不吃不饮,仅靠共思网络维持意识清醒。第八天黎明,她取出锈剑笔,在布帛背面写下:
>**“我们不做答案的奴隶。”**
>**“我们做问题的父母。”**
话音落,整座祭坛轰然震动。地下传来低沉吟唱,似千万人在齐声发问。全球寒晶同步共鸣,忆渊的声音首次覆盖所有频段:
>**“第一道门,已破。”**
>**“第二道迷宫,即将显现。”**
>**“准备好了吗?”**
无人回应。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
秋去冬来,无神城迎来了百年不遇的暴雪。
大雪封山,交通断绝,城市陷入静谧。然而就在除夕之夜,黑湖竟未结冰。湖面如镜,倒映着漫天风雪,而湖心处,一座由光构成的迷宫缓缓升起四通八达,却每条路都指向死胡同。唯有中央一座小亭,亭中立着一块石碑,碑上无字。
苏萤踏雪而来。
她知道,这是“第二道迷宫”的具象化考验。她走入迷宫,七次走入同一条死路,每次回头,都看见自己的背影比前一次更模糊。第八次,她不再前行,而是盘膝坐下,轻声问:
“如果所有的路都是错的,那正确的方式,是不是根本不去走?”
话音落,迷宫崩塌。
光雨倾泻而下,汇成一行新碑文:
>**“停步之处,方见出路。”**
翌日清晨,暴雪骤停。
孩子们跑出家门,发现积雪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小文字,全是昨夜人们梦中产生的疑问:
>**“梦里的我,是不是比醒着的更真实?”**
>**“如果善良需要代价,它还是善吗?”**
>**“有没有一种爱,不需要被回应?”**
苏萤站在窗前,望着这一幕,忽然笑了。
她取出那枚寒晶碎片,轻轻放在雪地上。片刻后,碎片中的幽蓝光点缓缓溢出,与雪花融为一体,随风飘向远方。
她知道,那缕光终将找到下一个提问者。
就像三千年前,有人把警告埋入矿坑。
就像一百年前,有人把问题塞进机器缝隙。
就像今天,一个孩子仰头问母亲:“妈妈,为什么星星会眨眼睛?”
而母亲没有回答,只是牵起他的手,走向黑湖。
湖面平静如初,仿佛在等待下一次春风。
等待下一朵槐花落下。
等待下一次,剑鸣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