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自己站在高台之上，身穿银白长袍，背后悬浮着巨大的光环。亿万民众跪伏在地，齐声呼喊：“引路者永生！”而天空中，巨树化作钢铁巨柱，叶片皆为监视之眼，每一片都在记录人心中最隐秘的想法。灯塔不再传递书信，而是自动筛选“危险思想”，投入焚心炉中净化。圣殿成了审判庭，镜墙映照出的不再是内心，而是系统判定的“偏差值”。
“这才是你真正恐惧的未来。”一个声音响起，与他一模一样，“不是失控，而是完美控制。因为你太明白混乱的代价，所以你会愿意用一点点自由，换取长久和平。你会说服自己：这是必要的牺牲。而这，正是‘它’等待已久的入口。”
伊凡浑身冷汗淋漓。“你是谁？”
“我是你。”那声音说，“也是它。我们共享同一颗心，同一个梦。你以为你在抵抗遗忘，其实你一直在追求秩序。你说要把选择权交还人民，可你制定规则、设立圣殿、定义何为‘健康共感’??这些不都是另一种形式的引导吗？”
伊凡无法反驳。他确实希望世界更好，但他是否也在悄悄定义“更好”的标准？
“如果我不再相信自己呢？”他喃喃道。
“那就让所有人一起决定。”那声音竟笑了，“问问他们，是否还愿意让你继续做引路者。”
次日清晨，伊凡回到引路院，立即下令开启“二次公投”。这一次，议题只有一个：
>**“你是否仍信任伊凡作为第十三任引路者？”**
消息传遍世界，引发轩然大波。支持者称他是灵魂的灯塔，不可替代；反对者则指出圣殿体系已形成新型权威，必须削弱个人影响力。更有学者提出：“引路者不应是终身职，而应轮替制。”
七日后，投票结束。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61.4%的人选择“信任”，38.6%选择“重新选举”。而在“信任”选项中，超过七成附加了条件留言：
>“我信他，但制度必须制约。”
>“只要他还愿意被质疑，我就愿意跟随。”
>“别让他变成神。他曾经救过我，所以我更要提醒他：你是人。”
伊凡看着数据，久久无言。最后，他提笔写下新的宣言，通过灯塔网络向全世界广播：
>“我不再是引路者。我只是伊凡。
>从此以后，圣殿将设立‘反向镜厅’，专门收集对体制的批评与恐惧；
>灯塔将定期公布被屏蔽的信息样本，接受公众审查；
>每一座遗迹都将设立‘质疑碑’，供人刻下不信的理由。
>真正的共感，不在于一致，而在于允许分裂。
>记住那些爱你的人，也记住那些怀疑你的人??他们都在帮你保持清醒。”
三个月后，第十三届双生议会正式成立，成员由全球随机抽选的普通人组成，负责监督圣殿运行。伊凡卸下所有职务，搬进了引路院角落的一间小屋，每日扫落叶、浇花、陪孩子们讲故事。
某日黄昏，那个曾问他“为什么叶子是冷的”的小男孩又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信。
“伊凡先生，这是我写给死去爸爸的。你能帮我投进灯塔吗？”
伊凡接过信，轻轻点头。他陪着孩子走到灯塔前，看着他踮起脚尖，将信塞入投递口。火焰升起，字迹化作星光飞向夜空。
“爸爸会看到吗？”男孩仰头问。
“我不知道。”伊凡蹲下身，平视着他，“但我相信，当他存在的那一刻，有人真心爱过他。这就够了。”
男孩笑了，蹦跳着跑开。
伊凡站在原地，抬头望天。极光悄然浮现，不再是整齐的文字，而是无数错杂的线条，交织成一张巨大而混乱的网??就像人心本身，复杂、矛盾、永不完美。
他知道，未来不会有终极答案。
不会再有英雄，也不会有救世主。
有的只是一个个平凡的人，在痛与爱之间挣扎前行，偶尔停下，写一封信，说一句“我懂”，然后继续走下去。
风穿过树叶，沙沙作响。
大地之上，灯塔依旧明亮，一如最初的模样。
而在宇宙深处，那颗星辰微微闪烁，仿佛回应着人间每一缕不肯熄灭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