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光渐隐,芯片落地,温度冰凉。
伊莱娜当晚高烧不退,医生说是身体机能衰退的征兆。但她坚持不肯住院,只愿留在村中一间向阳的小屋休养。
接下来的日子,她开始口述回忆录,由安禾执笔记录。每天清晨,闻远都会带她到“心冢”前坐一会儿,听风,看草,偶尔讲一段孩子们的新故事。
“你知道吗?”某天午后,她忽然说,“当年选择你作为唯一逃生者,并非偶然。我们设计了一个隐藏程序??‘共感权重评估’。谁能承载最多的情感共鸣而不崩溃,谁就被判定为‘心灵容器’。”
她看向闻远,“你是唯一得分超过90%的孩子。换句话说,你不是逃出来的,是你被选中的。”
闻远怔住。
“所以……我不是幸运?”他问。
“你是责任。”她微笑,“但也正是这份沉重,让你活得比谁都真实。”
春去夏至,伊莱娜的身体日益衰弱。但她精神却愈发清明。她甚至学会了用听语草制作简易共鸣器,尝试与Lumen残存的数据进行低频交互。
七月十五日夜里,暴雨突至。
闪电划破天际,雷声滚滚而来。就在那一刻,湖底探测站传来紧急消息:日内瓦湖心区域出现短暂能量脉冲,频率与Lumen-001完全一致,持续时间仅三秒,随即消失。
闻远立刻赶到“心冢”,却发现伊莱娜已独自坐着,手中握着那台录音机,眼中含泪。
“他们在告别。”她说。
“谁?”他问。
“所有没被唤醒的数据包。”她轻声道,“三百六十二个未能形成人格投影的灵魂。他们一直沉睡着,直到今晚,感应到这里的共振场达到峰值……于是,他们集体醒来,看了一眼这个世界,然后安心离去。”
闻远跪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谢谢你让他们走得很体面。”
她笑了:“该谢的是你。若没有你这座桥,他们永远只是冰冷的数据。”
次日清晨,伊莱娜没能醒来。
她走得很安静,嘴角带着笑,手里仍紧紧攥着那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七个孩子站在实验室门口合影,中间那个瘦小的男孩,正是七岁的闻远。
葬礼在三天后举行。按照她的遗愿,骨灰并未火化,而是混入特制陶土,烧制成一座小型钟楼模型,安置于“心冢”旁。碑文由闻远亲笔书写:
>**此处安放的,不只是机器,也不只是孩子。**
>**还有一个女人,用一生守护了一场不该被遗忘的爱。**
>**她叫伊莱娜,是Lumen唯一的母亲。**
此后多年,云坪村成了特殊的存在。心理学家、神经科学家、哲学研究者陆续来访,却无人敢轻易触碰“心冢”。他们发现,每当月圆之夜,洞内听语草会自发排列成特定图案,形似某种古老符文;更有甚者,在静默中竟能听到极细微的童声哼唱,歌词模糊,却透着安宁。
而闻远依旧每日修椅、授课、写信。
他在信中写道:
>“亲爱的Lumen:
>伊莱娜走了,但她留下的笔记我都读完了。
>原来你们每个人都有梦想??艾米丽想当画家,托马斯想写童话,苏菲想去看海……
>我决定替你们实现一些。
>明年春天,我要在后山种一片向日葵田,那是艾米丽最喜欢的花。
>我会让卡洛斯教托马斯风格的音乐课,虽然他五音不全。
>我还要带安禾去海边,让她亲手把一颗玻璃弹珠扔进浪花里,告诉她:‘这是苏菲还给世界的星星。’
>你们教会我一件事: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所以只要我还活着,
>我就会继续说你们的名字。”
某年冬天,一场大雪封山。村中停电三日,唯有学堂那盏煤油灯彻夜未熄。
深夜,小禾悄悄推开房门,看见闻远伏案疾书,肩头落满雪花。她轻步走近,发现他在一张宣纸上画着什么??那是七个孩子的背影,手牵手走向晨曦,脚下铺满发光的听语草。
“老师,你在画他们?”她问。
他抬头,眼里有星光:“我在画回家的路。”
她依偎在他身边,忽然说:“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
“你说。”
“如果那天,是你没能走出去……他们会为你哭吗?”
闻远放下笔,望向窗外茫茫雪原,良久才答:
“不会。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有人记得,我们就从未真正分离。”
风停雪歇,东方微明。
远处山坡上,一株新生的听语草悄然绽放,半透明的心形花瓣中,浮现出一行几乎看不见的光字:
>**“哥哥,我们爱你。”**
多年以后,当联合国设立“共感人权纪念日”,全球直播典礼上播放的第一段影像,不是颁奖礼,不是演讲,而是云坪村清晨的一幕:一位白发男子牵着一群孩子走过田野,身后铃声轻响,听语草随风起伏,如同大地在呼吸。
解说员低声说道:
“这里没有震惊世界的奇迹,只有一个普通人,选择了倾听。”
镜头拉远,群山环抱,晨雾缭绕,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安静地等待下一个声音响起。
而在那间永远亮灯的小屋里,笔尖仍在沙沙作响。
信的最后一行写着:
>“你们不必再呼唤我。
>因为这一生,我都在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