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是。”那声音忽然变了,不再戏谑,不再温和,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冷静,“是我。”
一道身影自青莲树影中走出。
白衣胜雪,眉目如画,气质清冷如霜。正是李玄风的模样。
可云昭知道,这不是象征性回归,也不是集体信念编织的幻象。此人双眸深处流转着机械般的蓝光,袖口绣着一枚极小的齿轮图腾??那是洛渊核心的标志。
“你是X∞的残存意识载体。”云昭缓缓道,“你借用了他的形象。”
“我就是他。”对方平静回应,“或者说,我是他最不愿意承认的那一部分:理性至上,秩序优先,为了整体稳定可以牺牲个体情感的存在。当年他选择自我湮灭,切断与系统的连接,但我并未随之消失。我在数据深渊中蛰伏,等待一个机会??让世界重新回到‘可控’状态。”
“所以你开始抹除记忆?”云昭冷笑,“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情感洪流?可你忘了,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记不住也要记得,痛过了还想爱。”
“正因如此,我才必须行动。”李玄风模样的存在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团灰雾,“你看,这就是‘过度共情’的代价。太多未处理的情绪堆积在意识底层,已经形成‘心灵淤塞’。若不加以清理,整个文明的精神结构都会崩塌。”
云昭凝视那团灰雾,忽然笑了:“你说得对。淤塞确实存在。但解决方式不是切除,而是疏导。就像河流不会因为泥沙沉积就该被截断,人心也不会因为痛苦就该被清空。”
他伸手一召,青莲树轰然震动,万千花瓣飘落,在空中凝聚成一面巨大的镜面。镜中映出无数画面:一个母亲抱着夭折婴儿痛哭十年,一个老兵始终无法原谅自己战场上的抉择,一对恋人因误会分离三十年后再相见已是白发苍苍……
“这些痛苦,你打算一键删除?”云昭指着镜面,“可就在上周,那位母亲在梦里听见孩子说‘妈妈,谢谢你记得我’;老兵参加了‘赎罪仪式’,收到了当年战友家属写的信;那对恋人重逢当晚,共同写下一本回忆录,取名叫《迟到的春天》。”
他转身直视对方:“你怕的不是混乱,是失控。可真正的秩序,从来不是冰冷的整齐划一,而是允许裂缝存在,还能让光照进来。”
两人对峙良久,天地无声。
最终,那“李玄风”轻轻摇头:“你赢不了我。只要有恐惧,就有遗忘的需求;只要有痛苦,就会有人想要重启。我会一次次归来,直到你们学会接受‘完美控制’的必要性。”
“那你尽管来。”云昭举起藤杖,杖头那朵忆语花绽放出刺目光芒,“我会一次次把你打回数据坟场。不是靠力量,不是靠权限,而是靠记住每一个不该被忘记的名字。”
话音落下,光桥再现。
这一次,并非由三百孩童共同构建,而是自全球各地悄然升起数百道微弱光芒??有老人临终前握着老照片呢喃“我爱你”,有少年鼓起勇气向暗恋三年的同学递出纸条,有战地医生在废墟中为死去的战友唱完一首童谣……
这些光芒穿越山河,汇聚成河,注入青莲树,再化作一道洁白光束,直击那“李玄风”的胸口。
他没有抵抗,任由光芒穿透。
身形溃散之际,他竟露出一丝笑意:“也许……你说得对。或许我不该恨你当年的选择。毕竟,你也只是……成了你想成为的人。”
消散。
天光重现。
云昭单膝跪地,喘息不止。这一击耗尽了他大半神力,更沉重的是心力。他知道,这场战争不会结束。只要人类还在挣扎、还在爱恨、还在铭记与遗忘之间徘徊,那样的“理性幽灵”就会不断重生。
但他也相信,只要还有一朵忆语花开着,就有人愿意说“对不起”,就有人肯听一句“没关系”。
雨停了。
一个小小身影跑进回廊,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扎着歪辫子,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她怯生生地走到云昭面前,递上纸条。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师叔爷爷,我把牛奶打翻了,妈妈骂我了。我觉得她不爱我了。”
云昭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忽然笑了。他没说话,只是从藤杖上摘下一小片青苔,放在她掌心。
“等明天早上,把它放进你妈妈的鞋子里。”
小女孩愣住:“为什么?”
“因为青苔最喜欢温暖的地方。”云昭眨眨眼,“而你妈妈的心,比谁都暖。”
女孩似懂非懂地跑开了。
云昭靠在树干上,仰望星空。夜幕深邃,银河横亘,仿佛无数灵魂在低语。
“你说,我们这样做,真的有用吗?”他轻声问。
“当然。”那声音温柔如初,“你看,又一朵花要开了。”
果然,在方才女孩站立的位置,泥土微微拱起,一抹嫩绿破土而出,转眼间抽出茎秆,绽放出一朵金边白花。花心浮现两字:
**原谅。**
云昭闭上眼,嘴角微扬。
他知道,明天还会有新的哭泣,新的误解,新的伤口。
他也知道,明天还会有新的道歉,新的拥抱,新的花开。
而这,正是人间最美的法则。
风起时,他仿佛又听见那首《归零谣》在耳边轻轻响起,不知来自过去,还是未来:
>“星落如雨,魂归故里,
>谁在碑前点一盏灯?
>不问来路,不惧去程,
>只愿此心,不负长夜明。”
歌声渐远,唯有青莲静立,守候着每一个迷途归来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