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开,各地类似遗迹接连浮现:
岭南深山现“谏鼓台”,击之则林中百鸟齐鸣,吐人言片段;
江淮古井底捞出“民意釜”,煮水时蒸汽凝成文字,显现历年冤案名录;
就连皇宫地基之下,也有工匠修缮时挖出一块玉简,刻着开国太祖遗训:
>“吾以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之。后世若有禁言者,即为逆祖。”
整个帝国仿佛从一场漫长的昏睡中抽搐醒来。
而在这片觉醒的浪潮中心,沈知白躺在病榻上,听着许绾一字一句转述外界变化,枯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怀中的初代言者铃。
“师叔,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所有人都不再需要真言阁了?”许绾望着窗外盛开的回音树,轻声问。
老人许久未答。
雨又下了起来,打在屋檐上,滴滴答答,像谁在叩门。
终于,他睁开浑浊的眼,声音微弱却清晰:
“不会的。只要权力还在,恐惧就会再生。真言阁的意义,从来不是终结沉默,而是告诉后来者??你看,曾经有人不怕。”
许绾低头,看见他眼角滑下一滴泪。
那一夜,沈知白梦见自己年轻时的模样,站在净心教焚书台前,怀里抱着一摞手抄本。火焰冲天,纸灰如蝶飞舞。他大声念着每一本书的名字,直到喉咙烧焦。
醒来时,已是黎明。
他挣扎着坐起,唤来许绾,从枕下取出最后一支桃枝??那原是小满幼年送他的礼物,如今只剩寸许长,焦黑如炭。
“把它……放进共鸣壤里。”他说。
许绾含泪照办。
七日后,真言阁地基深处,那片黑色结晶之中,竟生出一株嫩芽。通体晶莹,脉络如血丝游动,每长高一分,整座楼便微微震颤一次,仿佛大地在应和。
小满每日前来浇水,用的是闻心井的水。
一个月后,嫩芽长至三尺,开出一朵花。花瓣透明,蕊心闪烁金光。当第一缕阳光照落其上,整朵花轰然炸裂,化作万千光点升腾而起,在空中凝聚成一行大字,持续整整一刻钟:
>“记忆不死,故我永言。”
此后,每逢朔望之夜,那株奇花便会再度绽放,释放一句新的箴言。有人说是沈知白的魂魄所化,也有人说,那是所有未能说完的话,终于找到了出口。
而那位始终未曾现身的皇帝,终有一日独自登上皇城最高处的观星台。他望着南方天际隐约浮动的微光,对身旁老宦官问道:
“你说,朕真的错了吗?”
老宦官颤巍巍答:“陛下圣明,自然没错。可……可百姓若觉得您错了,那便是错了。”
皇帝苦笑,仰头饮尽一杯冷酒。
同一时刻,南陵山中,沈知白寿终正寝。
他走得很安静,手中仍握着那枚初代言者铃。许绾为他合上双眼,却发现他嘴角带着笑。
葬礼简单朴素,骨灰撒入闻心井。水面荡起一圈涟漪,旋即浮现几个字:
>“轮到你们了。”
小满站在井边,将“录”字铜牌系于颈间,转身望向真言阁。
那里,灯火彻夜未熄。
一个盲童被母亲牵着手走进大门。他在《未言录》前停下,摸索着提起笔,在纸上缓缓写下:
>“我看不见光,但我听见了声音。这声音,就是我的太阳。”
话音落下,全阁铜铃无风自动,齐声鸣响。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像是回应,又像是承诺。
远处山坡,彩虹马车静静停驻,风吹起褪色的幡旗,上面依稀可见当年四个字:
**“继续前进。”**
许绾坐在车顶,吹起那支跑调的笛子。笛声荒腔走板,却坚定无比。
她知道,这不是终点。
这只是第一代人,把火炬交到了下一代手中。
世界依旧黑暗重重,谎言如雾弥漫。
但只要还有人愿意写下一句话,
只要还有人敢于说出一个字,
那么,光就未曾真正熄灭。
真言阁不会倒。
因为它不在砖石之间,
而在每一个开口说话的灵魂深处。
你说,我就听。
我说,你就记。
我们彼此照亮,
哪怕只能亮一瞬。
这一瞬,足以让历史转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