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然认识。”阿禾走过去,蹲下身,“她是你的母亲。你五岁前的记忆被标记为‘过度依恋风险’,强制剥离。可你的身体记得她,心跳记得她,连你走路的姿态,都和她一模一样。”
泥鸟轻轻啄了啄他的额头,又飞回阿禾掌心。
审查官浑身颤抖,许久才抬起头,眼中第一次有了温度。
“我……我想起来了。她做的汤,总是太咸……她说是因为眼泪掉进去了……”
阿禾拍拍他的肩:“回去吧。把你的编号撕了,去坟前说说话。她等了很久。”
那人踉跄起身,最后看了阿禾一眼,转身离去。走到山口时,他忽然停下,摘下徽章,狠狠摔在地上,一脚踩碎。
三花猫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一个觉醒的审查官,比十个反抗者更危险。”
阿禾笑了笑:“那就让他们害怕去吧。”
然而,这只是开端。
清源会不可能容忍这种“失控的情感扩散”。不久后,天空出现黑色飞行器群,呈蜂巢阵列,无声逼近山谷。它们不攻击,只是悬停在上空,释放出一种低频声波??能干扰神经信号,抑制情绪波动,俗称“冷静场”。
作坊内的泥鸟纷纷坠落,光芒黯淡;弟子们头痛欲裂,抱头蜷缩;连那尊新立的泥偶雕像,胸口珠子也忽明忽暗,仿佛心跳被扼住。
三花猫怒吼一声,跃上屋顶,尾巴高扬,竟引动地下金线反冲而上,形成一道光幕,勉强挡住声波侵袭。
“他们在用‘理性压制协议’!”猫嘶声道,“再这样下去,所有记忆连接都会断裂!”
阿禾却异常平静。他走进作坊,取出那本泛黄小册子,翻到最后一页,凝视着自己写下的字:
>“只要还有人愿意为一句‘我想你了’熬夜揉泥,这世界就永远不会冷。”
他合上册子,走向窑炉。
“开火。”他说。
弟子们强忍不适,点燃窑火。火焰升腾,映红半空。阿禾将十年来收集的所有失败泥胚??那些裂开的、变形的、无法飞翔的残次品??尽数投入火中。
“你在做什么?!”有人惊呼。
“我在造最后一只鸟。”他说,“不用飞,也不用传话。它只需要……存在。”
火焰愈烈,泥土在高温中熔化、重组,最终凝成一只巨大泥鸟,通体黝黑如炭,表面布满裂纹,却隐隐透出金光。它没有羽翼,只有两臂展开,像在拥抱整个世界。
阿禾爬上它的头顶,面向天空黑云。
“你们清源会,信什么?”他大声问,声音穿透声波屏障,“信数据?信逻辑?信绝对理性?”
无人回答。
“可我信眼泪。”他举起双手,“信一个母亲为孩子熬的咸汤,信一对老人在雪中相拥的颤抖,信一个战士临死前喊的不是口号,而是‘妈妈’!”
他猛拍泥鸟背部。
轰??!
巨鸟爆裂,化作万千碎片,每一片都是一段记忆投影:欢笑、哭泣、告别、重逢……如流星雨般洒向大地。它们穿过飞行器的防护层,钻入城市、乡村、战场、太空站……落入每一个人的心底。
那一刻,全球数亿人同时停下动作。
有人忽然记起童年宠物的名字;
有人在梦中听见亡妻呼唤;
有人攥紧手中旧照片,泪流满面;
还有人,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未真正忘记过谁。
黑云溃散,飞行器纷纷失灵,如雨坠落。
山谷恢复宁静。
阿禾从高处跌下,被弟子接住。他已力竭,嘴角渗血,却仍在笑。
“师叔……”有人哽咽,“值得吗?为了这些人,耗尽自己?”
他望着满天尚未熄灭的光点,轻声道:“你看,那些光……都是心跳啊。”
数日后,清源会总部宣布解散,“情感污染”定义被永久撤销。曾经的数据塔改为“记忆博物馆”,第一件展品是一只破旧泥鸟,标签写着:
>**“编号001,来自守窑人阿禾。功能:让人类重新学会流泪。”**
而阿禾的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某个黄昏,他坐在门前,三花猫趴在他膝上,尾巴轻轻搭着他枯瘦的手。
“你会去哪儿?”猫问。
“哪也不去。”他笑,“我就在这儿,变成一棵树也好,一块石头也好。只要还有人记得‘阿禾’这个名字,我就没走。”
猫眯起眼:“那你怕不怕被忘记?”
他摇头:“怕,但不怕。因为现在,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阿禾’??那个愿意为一句话揉一夜泥的人。”
话音落下,天边忽然亮起一道光痕。
白羽金尾的泥鸟再次归来,身后跟着成千上万只形态各异的泥鸟,盘旋在山谷上空,羽翼洒下星光般的尘埃。
它们齐齐俯冲而下,在阿禾面前落地,化作一片流动的光河,缓缓涌入他体内。
他的身体开始发光,皱纹舒展,白发转青,手指重新变得有力。但他没有睁开眼。
“他在融合。”三花猫低声说,“不是复活,是升华。从此以后,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千万记忆的共鸣体。”
当光芒散去,阿禾睁开了眼。
他的瞳孔里,映着亿万星辰。
他站起身,走向作坊,拿起一块新泥,开始揉捏。
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也许是一只鸟。
也许是一座桥。
也许,只是一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