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又想起另一桩事:“说起杏林堂,那位女医举止投足很是规行矩步,看上去不像是民间的人。”
“是内司的女官,放出来‘修行’的。”
薛枭连带着杏林堂的来历,简单说起京师城中另几处特别的存在。
大魏朝,与诸前朝部分体制有所不同,托挑夫皇帝魏太祖的福——他吃过半辈子苦,知道最要平头老百姓性命的是哪几样,便狠下心,下了好些突破惯例的谕令:设下济民堂,专项调拨银两,由太常寺筹建辖管,专为平民看病那药,区别与个人的药堂、诊室,多了一层官府背书的保障,每户每年有三两银子的药钱花销,别的不敢担保,至少暂时能救命;
设下惠民学堂,由国子监辖管,四岁以上、十岁以下的童子皆可入读,博古通今不敢说,但保你认识大字,不当睁眼瞎,若其中有特别优异者,可获保直入国子监,从此站在与豪门世家同一条白线后;
济民堂外又设杏林堂,专司女患,由六司中的药医司辖管,宫中的女侍医为宫里主子看病前,需先在杏林堂内习艺三年,尤其优异者方可入宫上岗,这既是习艺又是练手——医者讲天赋,更讲沉淀,看得多了自然底气就足,还有哪里是比民间病人更多的?此举既解决了民间女患瞧病难的问题,又为宫廷女眷积攒了一大批优秀的女医,可谓双赢。
......
“听上去,太祖皇帝是真正为老百姓考虑。”山月低声道。
薛枭一边收敛步伐向前走,一边颔首:“桩桩件件,都是好事。但大魏百年间,却渐渐变了味。”
薛枭眉目未动,语调平缓,却一听便知其思索其中沉疴已久:“比如济民堂,那真金白银的三两银子最后有多少真正贴补了老百姓的药钱?又有多少经层层盘剥落入了官吏的口袋?”
“比如惠民学堂,童子入读归入读,入却不读,只将名字写在册子上,以获取学堂在午间提供的那顿肉饭,其余时间被父母扣在家中当帮工——哪有放着免费劳力不用,一家子供养他懒懒散散读书的道理?”
“再比如女医的杏林堂,与济民堂大有不同,它最致命的一个问题是,贫家女身子不舒坦了,敢说吗?”
“说了便会引起无尽质疑——是不是想偷懒?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有钱没地儿用?是不是在装病搏同情?女人嘛,都这样,忍忍不就过去了,何必去费那个钱?——故而这杏林堂的用处,也仅仅局限于有钱有闲的官吏、富商之家使用。甚至六司为维护诰命夫人的人情,特意让杏林堂每三月上门请脉,此番举动,更叫普通女患不敢踏进那扇门了。”
前头两个,山月能猜到谕令走形的大概方向。
最后那个,山月却很诧异,惊异于薛枭竟将世道间女子的不易看得如此通透?
他说的每一句猜测,都绝非空穴来风。
山月诧异的眼神落在薛枭身上。
薛枭敛眸笑了笑,眉目疏朗,眸色深沉:“世间女子之大不易,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只是作为受益者的男人,看到了也不会说,说出口了,他又怎能堂而皇之地享受盘剥女人带来的舒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