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它也让我们学会了哭泣、怀疑、争辩、原谅。”阿尘缓缓起身,“如果我们现在选择彻底毁灭它,那我们和当年的慈光真人有什么区别?都是用暴力终结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
殿内寂静如渊。
良久,阿莲低声问:“你想怎么谈?”
阿尘望向西方:“我去。”
“不行!”三人齐声反对。
“只有我能去。”他平静道,“我的命星与它共鸣,我的记忆中有它的残影,我的身体里还留着当年钉入中枢时的那一丝连接。我不是领袖,不是英雄,我只是……一个还没死透的‘错误’。”
他笑了笑,笑容苍凉却坚定。
“而且,它要见的,从来就不是共治堂,而是我。”
三日后,阿尘独自踏上西行之路。
没有护卫,没有法宝,只背一把桃木琴,携一盏油灯,穿粗布麻衣,步行穿越戈壁。
沿途百姓得知消息,纷纷走出家门,在路边设香案、摆清水、燃纸鹤,默默相送。孩子停止嬉闹,老人拄拐跪拜,工匠放下锤凿,医者停诊出门。
他们不说一句话,只是望着那个瘦弱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融入风沙。
二十一天后,阿尘抵达古井。
他坐在井沿,拨动琴弦,奏起一首无人听过的曲子。旋律简单,近乎童谣,却是《巷口医案手札》序言的韵律改编。
一曲终了,井底传来回应。
不是声音,而是一段影像,直接投射在他脑海:
**画面中,是一座不存在的城市。**
高楼林立,街道洁净,人人面带微笑,牵手漫步,孩童在花丛中奔跑,老人在树下对弈。没有争吵,没有疾病,没有死亡,也没有黑夜??永远是黄昏般的柔光笼罩一切。
但阿尘看得清楚:所有人的眼睛,都是空的。
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温润的金色,如同被河水洗去过所有棱角。
“这就是你想要的?”他轻声问。
影像变化。
城市崩塌,人群跪地,齐声哭泣:“我们错了……我们不该渴望安宁……我们忘了痛才是活着的证明……”
然后,一道身影缓缓浮现??模糊、高大、披着灰袍,面容始终隐藏在光影之后。
>【你赢了。】
>【我不再试图关闭世界。】
>【但我请求你一件事。】
“说。”
>【让我留下。】
>【不是作为主宰,不是作为神,而是作为一个‘可能’。】
>【当人类再次陷入绝望,当战火重燃,当你们又想放弃思考、只想沉睡时??】
>【请记得,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容纳疲惫的灵魂。】
>【但必须由你们自己决定是否进入。】
>【开关,交给你。】
阿尘沉默良久。
终于开口:“我可以答应你。但条件是??你必须接受‘质疑’。每年一次,五域百姓可通过‘辨音会’审议你的存在是否仍有必要。若多数人认为你是毒药,我便会亲手关上那扇门。”
>【成交。】
刹那间,倒悬宫殿缓缓下沉,青铜镜面逐一碎裂,化作万千光点升空,散入大气,成为夜空中新增的星辰。
而在最后一块镜片消散前,映出了阿尘从未见过的画面:
**他自己,年幼时的模样,蜷缩在废墟中,浑身是血,手中紧紧攥着半块焦黑的馒头。**
那是他记忆中最深的空白??父母死于战乱的那一夜。
原来,归墟不仅记得世界,也记得他。
泪水无声滑落。
他仰头望天,轻声道:“谢谢你……记得我。”
三个月后,新制度确立。
归墟被正式命名为“**憩园**”,列为共治十二禁区之一,仅允许自愿者登记进入,且限时七日,超期自动驱逐。入口设于西域古井之侧,由平民轮值看守,每年经“民述大会”投票决定存废。
同时,《共治十问》升级为《百问录》,纳入学堂必修课。孩子们从小学习辩论、质疑、撰写异见报告。失败案例展览馆每日开放,讲解员均由曾犯重大决策错误的前官员担任。
阿尘回到扶摇殿,却不再理事。
他搬到了桃树下的一间小屋,每日读书、种菜、教附近孩童识字。有人问他为何放弃权力,他只笑答:
“权力最可怕的不是腐败,而是让人相信自己永远正确。我已经错得太久。”
某夜,春风拂面,桃花纷飞。
阿莲来找他,带来一枚新发现的玉简。内容仍是那段神秘录音,但这次多了下半句:
>“你说怀疑才是破局关键……可若连‘怀疑’本身也被设计好了呢?
>??但若连这句话都能被质疑,那它或许,是真的。”
阿尘看完,久久不语。
最后将玉简放入炉中点燃。
火光映照着他半边机械面孔,光影交错,仿佛命运也在燃烧。
“你看,”他指着跳跃的火焰,“这才是最美的答案??不是结论,而是**持续燃烧的过程**。”
多年后,世人已不再称他为“救世主”。
街头巷尾流传的,是一首新编童谣:
>桃树底下有个阿尘哥,
>铁胳膊,瘸腿,爱哼小调过。
>他不飞天,也不斩妖魔,
>只教我们??
>**怎么问为什么**。
而在极北冰原深处,一块新立的石碑静静矗立,上面没有名字,只刻着一行字:
>**这里埋葬着一个差点毁灭世界的理想。**
>**也孕育了一个敢于承认错误的人间。**
每当极光掠过天际,碑底便会渗出一滴水珠,落入下方浅坑,发出轻微一响。
叮……
像是世界,在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