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的酒最是醉人,相比送别时的沉重伤感,此刻的房间里一片轻松愉悦。
所有的牵挂和担忧,都化作了欢声笑语,大家酣畅淋漓地把酒言欢,共叙别情,不觉已是夜深。
祁让像个慈爱的老父亲一样,详细询问了每个人的近况,对大家这两年的进步给予了肯定,笑容都透着老父亲般的欣慰。
为了满足祁望和沈长安徐清盏的好奇心,他也和大家讲了很多战场上的事。
怕吓着晚余,他并未渲染两军厮杀的惨烈,讲的多是些趣闻轶事,战场的凶险艰......
夜雨初歇,檐角残滴如珠串般坠入青石凹槽,发出细微而清冷的声响。晚芜立于明鉴堂后院的回廊尽头,手中捧着一卷尚未归档的《拾遗录》,纸页微潮,墨迹却清晰如生。她并未急着进屋,只是静静望着天边翻涌的云层??那一片灰蓝正被晨光撕开一道金边,仿佛旧伤结痂后终于迎来新生。
忽然,一阵脚步声自长阶下传来,轻且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莽撞与热忱。阿阮披着半湿的斗篷奔上台阶,发梢还挂着水珠,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竹筒,封口用红绳缠了三匝,上面压着一枚铜钱。
“姐姐!”她喘着气,声音里却藏不住兴奋,“西境快马传书!说是昨夜子时,敦煌鸣沙山下的古井突然震动,井壁裂开一条缝,里面掉出这个!守井的老兵说,那井百年无水,可这次竟涌出清泉,水中浮着这竹筒,像是被人亲手塞进去的……”
晚芜接过竹筒,指尖触到铜钱时微微一顿。那是枚旧钱,纹路模糊,却是永昌三年所铸??她出生那年的年号。她轻轻取下红绳,启开封泥,抽出内中绢卷。
字迹苍劲,似以指血书写:
>**“吾名陆昭,南诏流徙之臣,奉密令潜伏大胤十有八年。寒渊崩塌之夜,我奉主上之命点燃地脉引信,然目睹裴世衡钉杀少年皇子于火海,心魂俱裂。我不敢救,亦不能归,唯将真相刻于井底石隙。今泉涌而出,或为天意昭彰。愿后来者知:乱政非一日之祸,权谋之下,皆是白骨累累。我已服毒自尽,惟望此信可达光明之人。”**
晚芜读罢,久久不语。
风穿过回廊,吹动她素色衣袂,也吹动阿阮额前碎发。小姑娘看着她脸色苍白如纸,小心翼翼问:“姐姐……陆昭是谁?他写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晚芜闭了闭眼,“他是当年南诏派来的细作,也是唯一亲眼见证哥哥死亡全过程的外人。裴世衡曾说术士献策需‘至亲之血’祭阵,可真正动手点燃引信的,却是南诏人。他们想借大胤内乱削弱国力,而裴世衡……不过是被利用的刀。”
她顿了顿,嗓音低哑:“可最可悲的是,陆昭明知这是阴谋,仍执行命令。直到看见陆沉在烈焰中爬出,喊着‘姑姑救我’……那一刻,他的良知醒了,却已无力回天。”
阿阮咬住嘴唇,眼中泛起泪光:“所以他宁愿死,也要把真相送出来……”
“是啊。”晚芜将绢书收入袖中,抬头望向东方渐亮的天空,“有些人一生都在黑暗里行走,临终前只求能朝光迈出一步。我们若不接住这份沉重,便是辜负了所有沉默者的勇气。”
话音未落,远处钟楼忽响??不是真语节的九响齐鸣,而是警钟三击,短促而沉重。
程砚的身影随即出现在月门之外,黑袍沾满泥泞,肩头尚有雨水流淌。他快步走近,神色凝重:“陇西急报,裴家族墓昨夜遭雷击焚毁,祠堂梁柱尽塌。当地官府勘察时,在地基深处发现一座密室,藏有三十七具棺椁,皆标注‘裴氏旁支’字样,但尸骨均有毒痕,部分头颅破损,显系生前受刑致死。”
晚芜眸光骤冷:“裴家清理门户?”
“不止。”程砚从怀中取出一块青铜残片,递给她,“这是在主棺下方挖出的铭文残片,年代久远,但还能辨认几句:‘逆女婉儿,勾结外臣,妄议朝纲,赐鸩酒一杯……’后面文字残缺,但落款赫然是先帝御笔。”
晚芜手指猛地收紧。
母亲的名字,第一次以如此残酷的方式出现在官方记录中。
她早知道母亲因“言语悖逆”被贬长乐别宫,却不知连死亡都被冠以罪名。更可怕的是,这些尸体埋于裴家族地之下,意味着裴世衡不仅篡改史书,还秘密处决了所有可能知晓真相的族人。
“他们杀了自己人。”阿阮颤抖着说,“为了守住一个谎言……杀了这么多人?”
程砚点头:“如今百姓闻讯蜂拥而至,跪在废墟前哭诉。有人认出其中一具遗骸是自家祖辈,百年前失踪,原以为战死沙场,没想到竟葬身族墓暗穴。民意沸腾,已有士子联名上书,请彻查裴氏百年罪行。”
晚芜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明鉴堂正殿。
她推开沉重的木门,走入那间存放忆鉴晶石的静室。晶石悬于空中,幽光流转,似有所感,竟自行旋转起来,投下一圈淡淡光晕,映照出墙上的地图??那是整个大胤疆域,如今已有七十三处标记闪烁红光,皆是近期涌现记忆遗迹之地。
“它在回应。”程砚低声道,“忆鉴正在苏醒,越来越多被掩埋的真相开始浮现。”
晚芜伸手抚过晶石表面,温润如玉。她轻声问:“你说,我该怎么做?”
无人回答,但她知道答案早已写在每一次心跳里。
三日后,她在长安太庙前召集群臣,当众宣读陆昭遗书与青铜铭文拓片,并下令成立“清源司”,专责追查百年来因言获罪、因真受难之人。无论身份贵贱,凡有冤屈,皆可呈案明鉴堂,由民间推选三十六位“公议士”共同审理。
此举震动朝野。
有老臣怒斥:“公主逾越祖制!此举将使天下大乱,人人以私怨构陷忠良!”
晚芜立于高台之上,素衣如雪,目光凛然:“若忠良不怕查,何惧清源?倒是那些躲在暗处、靠谎言活了一辈子的人,才该害怕。”
她抬手一挥,身后侍从展开一幅长卷??那是根据拾遗司收集资料重绘的《贞元实录补编》,首页赫然写着:
>**“永昌三年冬月廿七,皇嗣降生,天现双虹贯日,监天台奏曰:‘祥瑞之兆,国运将兴。’太后怜其孤弱,亲养于侧宫,赐名晚芜,寓意‘荒芜之地,亦可生花’。”**
与裴世衡私藏版本截然相反。
台下一片寂静。
就在这时,一名白发老妇颤巍巍走上前来,手中捧着一方褪色锦囊。她是当年长乐别宫的洗衣婢,现已垂暮,却坚持要亲自说话。
“奴婢……记得那位娘娘。”她老泪纵横,“她每晚都会对着井口说话,像是在跟谁聊天。她说:‘孩子,娘不能陪你长大,但你要记住,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耳朵听到的也不一定可信。只有心里认定的事,才值得坚持。’有一年冬天,她病得快不行了,还让人把她扶到井边,往里扔了一块绣帕,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言魂花……”
晚芜浑身一震。
她立刻命人取来母亲遗物箱匣,翻找许久,终于在底层寻到一方残帕??正是那朵花,针脚细密,颜色斑驳,却依旧能看出温柔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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