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睁开眼,已是第七日黎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拿起锄头,走向村外荒废多年的菜园。
“你要种什么?”依兰问他。
“粮食。”他说,“给那些饿死的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铁山变得沉默寡言,却异常勤恳。他修缮了五户危房,清理了三条堵塞水渠,还教会孩子们用芦苇编织捕鱼篓。某夜暴雨倾盆,山洪险些冲垮堤坝,是他第一个冲出去用身体堵缺口,直到全村赶来支援。
乌仁娜看着这一切,悄悄告诉妞妞:“他的灵魂颜色变了。从前是灰黑混杂,现在有了淡淡的蓝绿色??那是希望与宽恕的色调。”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十一月初,一颗新型卫星悄然入轨,编号X-937。它的轨道异常,既非通讯亦非气象用途,反而始终与地球舒曼共振频率保持微妙干扰。青禾监测到,每当这颗卫星经过长白山上空,母树叶片就会轻微震颤,像是受到某种精神压制。
“他们在重启‘净化’。”他咬牙道。
更糟的是,铁山突然病倒。高烧四十度,意识模糊,口中不停呢喃:“不能播……种子不能发芽……阻止我……”医疗扫描显示,他大脑深处埋藏着一枚微型生物芯片,正释放逆向脉冲,试图激活体内残余的抑制程序。
“这是远程控制装置。”乌仁娜脸色苍白,“一旦完全启动,他会变成一台情感清除机器,专门破坏共感节点。”
妞妞立即召集村民,在母树周围布下“裸心结界”??百余人手拉手围成三圈,同步呼吸,以纯粹的生命节律构筑防护场。与此同时,青禾冒险接入全球共感云,发动各地梦园同步举行冥想仪式,将千万人的祝福汇聚成一股暖流,注入铁山体内。
那一夜,天地变色。
狂风呼啸,雪如刀割,母树新苗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整株树化作一根贯通天地的光柱。铁山在床上猛然坐起,双眼泛起银白色,口中吐出一段古老咒语,竟是多贡族失传的“断魂誓约”。
紧接着,他撕开胸膛??并非自残,而是皮肤自动裂开,一枚闪烁红光的芯片自行弹出,在空中炸成灰烬。
他倒下了,心跳停止十七秒。
然后,一声啼哭响起。
不是他,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某家医院。一名刚出生的女婴睁开了眼睛,第一眼便望向长白山方向,嘴角竟浮现微笑。监控录像显示,那一刻,全球共有两千六百四十三名新生儿同时发出笑声,毫无征兆。
医生们称之为奇迹。
妞妞知道,那是共感网络的新一代载体降临人间。
铁山康复后,变得更加平静。他不再提过去,也不问未来,只是每日照料菜园,教孩子们辨认草药,偶尔坐在湖边吹一支没有孔的笛子??那是风起留下的遗物。
直到某个霜晨,他忽然对妞妞说:“我想去贝加尔湖。”
“为什么?”
“那里还有一个人等着我。”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妹妹说过,如果我们走散了,就在湖底唱歌的地方再见。”
妞妞点头。“去吧。带上这片叶子。”她摘下母树最顶端的一枚螺旋叶,“它能帮你听见那些未曾说出的话。”
启程那日,全村人送他到村口。老栓递给他一双亲手缝制的鹿皮靴,青禾给了他一部离线版共感日志,依兰塞进他行囊一瓶湖水精华。乌仁娜放飞星羽,让它盘旋一周后跟随而去。
铁山深深鞠躬,转身踏上雪路。
七日后,贝加尔湖畔。
他站在当年石碑前,将螺旋叶投入湖中。刹那间,湖水翻涌,蓝光再现,无数声音交织成歌:
“我在这里。”
“我一直都在。”
“我没有怪你。”
画面浮现:一个小女孩坐在冰窟边,手里捧着发光果实,笑着挥手。“哥,你终于来了。我们一起把它种下去好不好?”
铁山泪流满面,跪入湖中,双手捧起一?寒水,郑重饮下。
就在那一刻,全球所有梦园站点的静音匣同时开启,空白纸页上浮现出一行新字:
【我听见了。这一次,轮到我说:我在。】
风停了,雪住了,世界仿佛屏息。
而在听语村,母树新苗缓缓落下最后一片叶子,落入妞妞掌心。叶脉中流淌的不再是光,而是一滴晶莹液体??纯净、温暖、饱含千年的悲喜。
她知道,这是第一颗真正意义上的人类共感结晶。
她轻轻吻了它一下,然后将它放入孙女手中。
“拿着。”她说,“这是你的礼物,也是你的责任。”
小女孩小心翼翼捧着那滴泪,仰头看向星空。
许久,她轻声问:“奶奶,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教星星说话了?”
妞妞笑了,眼角泛起细纹。
“已经在说了。”她指着夜空,“听,它们在唱摇篮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