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府,府衙临时辟作的“行宫”正堂之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五月的天,日头已渐渐西斜,暑气未退,堂内却无端透着一股寒意。
赵构坐在上首那张临时搬来的太师椅上,脸色铁青,眼神如同困兽般在阶下几位“股肱之臣”脸上来回逡巡。所谓的“真定府会盟”,已经开场三日了,可堂下除了他从大名府带来的汪伯彦、黄潜善、杜充这几个心腹,以及寥寥数个派了子侄辈前来应卯、实则隔岸观火的河北地方小势力代表,哪里还有半分“群贤毕至、共襄盛举”的模样?
岳飞大军压境,兵锋已至真定府西南百里,石门寨一带日夜炮声隆隆、杀声隐隐的消息,早已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河北!那些原先还存着些投机心思、想来他这“靖康新朝”博个从龙之功的所谓“豪杰”,此刻不是托病不至,便是派人送些不痛不痒的贺礼,连句像样的人话都不敢多说!
“汪卿,”赵构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磨了砂的铁片,“你不是说,只要朕御驾亲临真定,河北忠义之士必将云集响应吗?现在呢?!人呢?!”
汪伯彦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汗珠子顺着额角的皱纹直往下淌,躬着身子,嗫嚅道:“陛下……岳、岳飞兵势太盛,那些人……那些人一时为宋军所慑,不敢轻动,也是……也是情有可原。待、待我军与金国上使完颜塞赫将军的兵马汇合,稍挫岳飞锐气,他们自然……”
“放屁!”赵构猛地一拍桌案,案上的茶盏跳了起来,茶水溅出,淋湿了御笔朱批过的几份“军情”,“完颜塞赫!他那区区千把女真骑兵,除了每日在馆驿里饮酒作乐,向朕索要粮草军械,还会做什么?!指望他去挫岳飞的锐气?简直是痴人说梦!”
黄潜善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连忙出列打圆场:“陛下息怒,息怒啊!汪太尉也是为陛下分忧心切。依臣之见,岳飞孤军深入,其势必不能持久。我等只需坚守真定,再遣使加紧联络各地忠义,同时催促完颜将军……”
他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与杂乱的脚步声,一名浑身浴血、盔甲破碎的校尉,被人架着,几乎是拖进了大堂。
“陛……陛下……”那校尉一见到赵构,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道,“石……石门寨……石门寨……破了!!”
“什么?!”
赵构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炸开,眼前瞬间漆黑一片,身子猛地晃了晃,若非汪伯彦眼疾手快扶住他的胳膊,他几乎要从那太师椅上栽下来!
“石门寨……破了?”汪伯彦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一把抓住那校尉的衣甲,“李横呢?!李将军呢?!”
那校尉大口喘着粗气,鲜血从他嘴角不断涌出,眼神涣散:“李……李将军……他……他见大势已去……已……已自刎殉国了!岳……岳飞……岳飞的兵马……太……太厉害了……”
话音未落,那校尉头一歪,便再没了声息。
“啊——!”赵构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哪里还有半分帝王的仪态,他猛地推开汪伯彦,冲到那校尉尸身前,一把抓起地上那支犹自滴血的断箭,双目赤红如血,嘶吼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石门寨天险!李横虽不是什么将才,但手下也有一千多兵马!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破了?!”
他猛地将那断箭掷在地上,又狠狠一脚踹向身旁一张摆着瓜果的矮几,那矮几“哗啦”一声翻倒在地,瓜果滚落一地,狼藉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