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皇三年暮春,大兴城的柳絮正漫卷如雪。内侍省的小黄门踩着碎步穿过太极宫的回廊,手里明黄的圣旨在风中微微颤动——那是隋文帝杨坚给散骑常侍柳裘的新任命:以兼通直散骑常侍身份,出使陈国。
柳裘接旨时,指尖在冰凉的玉笏上沁出细汗。他年近五十,鬓角已染霜色,在朝为官二十载,多在中枢处理文案,鲜少涉足邦交。可此刻案头的圣旨墨迹未干,“抚谕陈国,观其虚实”八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紧。陈国虽偏安江南,却也是坐拥千里沃野、带甲十万的国度,更何况去年冬天,隋将韩擒虎、贺若弼在庐江、广陵两处与陈军对峙,竟意外折损了数千兵卒,吃了场不大不小的败仗。如今皇帝派他出使,明着是讲和,实则是要探清陈国到底起了什么变故。
“大人,车马已备妥。”管家在廊下轻声禀报。柳裘深吸一口气,褪去朝服换上素色锦袍,又让仆役将早已备好的礼物装上马车——那是两匹河西产的雪绫,一匣来自西域的夜明珠,还有他珍藏多年的一幅王献之《中秋帖》摹本。这些物件不贵重却显心意,是给一个人的:前几年曾出使陈国的鸿胪寺卿王韶。
王韶的府邸在大兴城的崇业坊,青灰色的门楼前种着两株老槐树,此刻正落得满地碎金。门房通报时,柳裘听见院内传来棋子落盘的脆响,推门进去,见王韶正坐在葡萄架下与人对弈,对面是个穿绯色官袍的中年人。王韶抬头瞥了他一眼,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对那中年人说:“该你落子了。”
柳裘站在廊下,心里明镜似的。王韶原本是出使陈国的热门人选,却因牵牛备身李渊一句话,最终眼睁睁看着差事落到了自己头上。倘若不解陈国民风、办不好差使,怕是有误国之嫌。
“王大人雅兴。”柳裘拱手笑道,示意仆役将礼物奉上,“晚生新得些薄礼,想着大人或许用得上,便斗胆送来。”
王韶这才放下棋子,目光扫过那匣夜明珠,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柳大人如今是圣上跟前的红人,要去建康城看琼花了,怎还顾得上我这赋闲在家的老头子?”他说这话时,指尖在棋盘上轻轻敲击,那枚还没落下的黑子,在阳光下泛着沉沉的光。
对面的中年人见状,识趣地起身告辞:“二位大人有事相商,下官先告辞了。”柳裘认得他是度支尚书苏威的幕僚,想来是来请教江南漕运事务的——王韶虽未再出使,却因熟稔陈国国情,成了朝中诸公咨询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