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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金銮殿的风(1 / 2)

我登基那日,她的血还凝在龙案雕花里。朱砂砚台碎成齑粉,混着暗红在汉白玉砖洇成蜿蜒的河,像极了太液池破冰时的裂纹——她总说春日冰裂声像玉碎,那时我握着她的手教她研墨,窗外雪落梅枝,砚底还煨着暖炉。

“陛下该换朝服了。”太监捧着明黄蟒袍的手在抖,金线绣的十二章纹在烛火下泛冷光。我盯着自己交叠的十指,指节上还沾着她颈间蹭来的胭脂,这颜色曾被她笑称“晓来谁染霜林醉”,如今却在掌心洇成污斑,像极了她断气前唇角溢出的血。

三年前在储秀宫初见,她正攀着梅枝摘花苞。鹅黄斗篷滑到肘间,露出藕白的腕子,发间一支鎏金步摇随动作轻晃,惊飞了檐角积雪。“太子殿下可曾见过‘卯时雪’?”她将花苞放进我掌心,指尖比花瓣还凉,“这是寅时末开始落的雪,卯时初停,落在梅枝上会凝出金蕊似的纹路。”

后来我才知道,她父亲是被我父皇赐死的罪臣。她藏起锋芒做个闲淡宫女,却在我每夜苦读时,悄悄在案头摆上温好的牛乳,用小楷在笺上抄些宋人笔记——“太祖尝问赵普,天下何物最大?普曰:道理最大。”她用朱砂笔在“道理”二字旁画圈,墨迹透纸背,像她看我时眼底的光。

权力的滋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尝的?许是父皇第一次让我代阅奏折,许是诸王宴饮时三哥那杯毒酒被她换走的夜。她跪在我书房外,额头磕在青石板上:“殿下可知,前日您赏给三皇子的琉璃盏,底纹刻的是太子东宫才有的瑞兽?”我攥着她被冷汗浸透的手腕,闻见她发间混着墨香的沉水香,忽然就想起市井巷尾的说书人,讲韩信拜将前受的胯下之辱。

“杀了我,你能坐稳龙椅吗?”她被我按在龙案上时,发簪掉在地上摔成两段。东珠耳坠晃得人眼花,我看见自己在她瞳孔里碎成两半,一半是那年在梅树下接雪的少年,一半是攥着鸩酒盏的太子。她颈间的玉牌硌着我掌心,那是我送她的生辰礼,刻着“长乐未央”——多可笑,未央宫的主人从来配不上长乐。

“皇上,该祭天了。”司礼监掌印的声音刺破回忆。我任由他们为我系上十二旒冕,垂旒晃得人视物不清,却偏偏能看见龙案缝隙里那点暗红。昨儿暴雨,太液池的冰全化了,宫人说看见一只孤雁撞死在雕栏上,血珠溅在残梅上,像极了她最后那抹笑。

祭天的黄绫在风中猎猎作响,我望着天坛下黑压压的人头,忽然想起她临终前说的话:“你瞧,这金銮殿的风,从来都不暖。”此刻风卷着细沙扑在脸上,我尝到咸涩的味道,原来帝王的眼泪,比鸩酒还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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