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吝啬而浑浊,勉勉强强穿透那层永远笼罩着余烬村上空的灰黄色薄霾,洒落在萧遥身上。
他半倚在一张老旧的、藤条多处断裂的竹躺椅上,就在村口那株同样半死不活的老榆树投下的稀疏阴影里。这阴影淡得可怜,几乎无法遮蔽什么,更像是一种象征性的安慰。萧遥一动不动,整个人陷在一种极致的疲惫之中,仿佛骨头都被抽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皮囊,沉重地压着那把随时会散架的椅子。每一次呼吸都显得绵长而费力,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不可察。
最刺目的,是他那一头霜雪般的白发。没有一丝杂色,纯粹得近乎残忍,与他年轻的面容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割裂。那白发在浑浊的光线下,依旧反射出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光泽,每一根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时光坟场里那场惨烈的剥夺,那被硬生生斩去的寿元。
阳光落在他脸上,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久病初愈的、玉石般的苍白,几乎透明,底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那双曾经蕴藏着星辰大海、藏着万千算计的眼眸,此刻也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埃,失去了焦距,空洞地望着前方那片被薄霾扭曲的、贫瘠的田地。田埂边枯黄的野草在微风中无力地晃动,几只灰扑扑的麻雀跳来跳去,啄食着干瘪的草籽,发出单调而喑哑的啁啾。远处,几间低矮的泥坯土屋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屋顶的茅草衰败不堪,烟囱里偶尔冒出一缕同样无精打采的灰烟,旋即被风吹散。
整个世界,连同萧遥自己,都像是被遗弃在时光尽头的一捧余烬,死气沉沉,苟延残喘。
战红缨就坐在离他不远处的一块磨得光滑的青石上。她的坐姿看似放松,背靠着冰冷的石面,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如同她手中那杆斜倚在身侧、同样沾染了风尘与暗沉血迹的沉重战戟。她身上那件原本色泽鲜明的战袍,此刻也已破损多处,边缘卷起毛糙,洗得发白。她的脸上带着长途跋涉、血战连场后的深深倦意,眼睑下方是浓重的青影,嘴唇也因缺水而微微干裂。
然而,她的眼睛却像两盏在风中顽强摇曳的灯火,明亮而警惕。目光锐利如鹰隼,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村口那条蜿蜒进来的、积满浮尘的土路,扫过远处那片稀疏、枯槁的小树林轮廓,扫过田野尽头模糊的地平线。她的耳朵微微翕动,捕捉着风带来的每一丝异常声响——远处若有若无的犬吠,田埂上麻雀受惊的扑翅声,甚至土屋里妇人压抑的咳嗽。她的身体始终处于一种微妙的紧绷状态,肌肉线条在略显宽大的旧战袍下若隐若现,仿佛一根被压到极限的弓弦,随时准备将致命的力量投射出去。
这片被世界遗忘的夹缝,这短暂的、如同偷来的安宁,并未让她有丝毫松懈。天道刻下的“黑户”烙印,如同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两人心头。那无所不在的排斥与修正之力,如同附骨之蛆,即便欺天石暂时沉寂,天罚的阴影看似远去,也无人敢保证下一刻不会有致命的法则陷阱无声浮现,或是被天道意志引导而来的追兵骤然降临。
空气里弥漫着贫瘠土地特有的、尘土与腐朽植物混合的沉闷气息。这气息钻进鼻腔,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
时间,在这片压抑的死寂中,粘稠地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