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村的日子,流淌得缓慢而滞涩,像村口那条几乎断流的浑浊小溪。空气里飘浮着一种特殊的灰烬气味,干燥、焦苦,吸进肺里带着细微的磨砂感。灵气稀薄得近乎于无,每一次吐纳都显得徒劳无功。这种匮乏,对习惯了灵气如海潮般奔涌的修士而言,本该是酷刑般的折磨,是道途断绝的绝望深渊。
然而此刻,对于篱笆院内那个挽着衣袖、低头修补破损篱笆的身影而言,这份“无”,却成了最好的温床。
凌清雪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她白皙纤长的手指,握惯了冰冷锐利的长剑,此刻捻着几根柔韧的枯黄草茎,却显得有些局促。指尖被粗糙的草茎边缘磨得微微泛红。她抿着唇,神情专注,仿佛手中编织的不是凡人用以圈地的简陋篱笆,而是在淬炼一柄无形的道剑。汗水浸湿了她额前几缕散落的乌发,黏在光洁的额角,她却浑然不觉。
阳光被一层厚厚的、仿佛永远无法散尽的灰霾过滤,落在她身上时,只剩下一种温沉的、缺乏生气的白。但这微弱的光线,却奇异地勾勒出她身上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曾经那冰山般的锋锐与拒人千里的寒意,似乎被这余烬之地缓慢燃烧殆尽了,沉淀下来的是一种洗尽铅华后的通透。她的侧脸线条依旧清冷绝伦,眉眼间却少了几分孤高清绝的执着,多了一份疏淡平和的澄澈。破碎的道基在生死边缘涅盘重铸,那新生的“自在道心”如同最精纯的冰晶,在她灵台深处无声旋转,每一次微小的律动,都散发着一种“不滞于物,不困于心”的奇异韵律。这韵律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竟让这贫瘠、死气沉沉的院落,也沾染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空灵剔透的气息。
院门边,战红缨背靠着斑驳腐朽的门框,环抱着她那柄从不离身的沉重战戟。她像一尊沉默的战神雕像,周身弥漫着刚经历过血火淬炼的凛冽煞气,与这村落的平凡格格不入。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大部分时间都警惕地投向村外那片被灰雾笼罩的、危机四伏的荒野。但偶尔,她的视线会扫过院内安静修补篱笆的凌清雪,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着欣赏与困惑的微澜。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凌清雪身上那股气息的变化。那不再是曾经令她感到压迫和刺骨的寒冰剑气,而是一种更接近“虚无”却又无比“坚韧”的存在感。仿佛她站在那里,又仿佛她已与这片荒芜的天地融为一体。战红缨本能地握紧了戟杆,指节微微发白,那是她身体对一种崭新而强大的“道”的天然反应,带着武者的兴奋与挑战欲。
院落的角落,几株生命力顽强的野草在贫瘠的土壤里探出头,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凌清雪恰好完成了手中一小段篱笆的修补。她直起身,动作舒缓自然,没有一丝灵力运转的痕迹,纯粹依靠着筋骨的力量。她抬起手臂,用沾了些灰土的手背,轻轻拭去额角的细汗。目光平静地扫过自己刚刚修好的篱笆,又望向远处低矮起伏、被灰霾吞噬轮廓的荒丘,眼神悠远,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看到了极北之地那片终年被冰雪覆盖的辽阔寂寥。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灰烬味道的空气,那气息沉入肺腑,非但没有带来不适,反而让她灵台深处那颗“自在道心”的光芒似乎更加凝实了一分。这里的一切——匮乏的灵气、荒芜的土地、凡俗的劳作——都成了她印证新生道途的磨刀石。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动作,都在无声地淬炼着那颗剔透的道心。那些曾让她辗转反侧、撕心裂肺的情愫纠缠,那些舍身相护的震撼与“无情”语录带来的冰冷刺痛,此刻都如同退潮的浪花,只在她心湖深处留下被冲刷过的、平滑而坚硬的岩石,再无波澜。情丝,已然斩断。羁绊,已然看淡。她的道,指向的是内心的澄明与绝对的自由,不依附于外物,更不依附于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