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懒洋洋地泼洒在忘忧村低矮的土墙和茅草屋顶上。村口的老槐树拖着长长的影子,树皮虬结,岁月在它身上刻下深深浅浅的沟壑。萧遥就半倚在它粗壮的树干上,一条腿曲着,一条腿随意地伸在微温的泥土里。
他眯着眼,目光没什么焦点地掠过眼前这片熟悉的、几乎凝滞的光景。
村道尽头,寡妇李婶正佝偻着腰,从村中那口唯一的青石水井里提起满满一桶水。木桶沉重,压得她单薄的身子微微摇晃,扁担压在肩头,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她喘着粗气,脚步蹒跚地往家挪,每一步都像踩在软泥里。萧遥记得自己初来时,曾不动声色地在她家水缸底下刻过一个微型的聚水符文,效用不大,但足够让水缸里的水总比旁人家的沉得快些,省些力气。这点微不足道的“微操”,欺天石毫无反应,天边也干干净净。
村东头的铁匠铺子,炉火正红。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是这宁静黄昏里唯一带着点力度的声响,火星子随着王铁匠每一次抡锤,从通红的铁块上飞溅出来,短暂地照亮他那张被炉火熏烤得黑红、淌着油汗的脸。他正反复捶打着一把镰刀的形状,每一次锤落,都伴随着一声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沉闷的吐气。汗水顺着脖颈流下,洇湿了粗麻坎肩。萧遥想起前几日王铁匠为镰刀淬火总是把握不好火候,刀刃不是太脆就是太软,自己不过是路过时,随口提了一句“试试井水西侧那棵老柳树根下的泉眼水,凉得慢些”,便解决了困扰他许久的难题。王铁匠那恍然大悟又带着点敬畏的眼神,萧遥至今想起来,嘴角还会无意识地勾一勾。
几个拖着鼻涕的村童,穿着打补丁的土布褂子,赤着沾满泥巴的脚丫,正在老槐树下不远处的泥地上追逐翻滚,为了一只草编的、歪歪扭扭的蛐蛐儿争得面红耳赤。清脆的、毫无负担的笑骂声和偶尔爆发的假哭,是这片土地上最鲜活的生机。
“……给我!是我先看见的!”
“呸!明明是我抓到的!”
“二狗子赖皮!打他!”
萧遥看着,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这吵嚷,这泥土味,这烟火气,就是此刻他赖以生存的“甘泉”。没有惊天动地的杀伐,没有步步惊心的算计,只有最原始的、粗粝的活着。这种活着,对他这具刚刚从混沌的死亡边缘爬回来、灵魂深处还烙印着天道冰冷印记的残躯而言,是莫大的奢侈。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摸挂在腰间的酒葫芦。指尖触到的却是粗粝的树干。这才想起,葫芦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