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得化不开的夜,死死捂住百川城西的贫民窟。连月光都嫌此地污秽,吝啬地不肯洒下半缕清辉。只有远处城郭模糊的灯火,如同鬼火般浮在死寂的墨色里。
破落小院,像被遗忘在废墟中的残骸。篱笆早已朽烂坍塌,几根歪斜的木柱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茅草屋顶,在阴冷的夜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腐朽的霉味、垃圾的酸馊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令人喉头发紧的血腥,混合成这片区域特有的死亡气息。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耗子都噤若寒蝉,虫豸也缩进了最深的缝隙。
然而,这死寂是假的。是猛兽扑食前,屏住的那一口浊气。
无声无息,鬼影幢幢。
篱笆的缺口处,一道影子蠕动着滑了进来。它四肢着地,动作僵硬而迅捷,关节扭曲成非人的角度,皮肤在夜色下泛着不祥的、油腻的青灰色光泽。接着是第二道,从坍塌的土墙阴影里“长”了出来,身体佝偻得如同折断的枯枝,头颅却以一个夸张的角度向上昂起,空洞的眼眶直勾勾盯向小院中央唯一有微弱光亮的破屋。第三道、第四道……它们如同从地狱的裂缝里争先恐后爬出的蛆虫,从四面八方,从断壁残垣的每一个阴影角落,无声地“流”进了这方小小的死亡囚笼。
一共七道身影,人形,却已非人。它们将小屋团团围住,封死了所有可能的退路。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只有一种混合着贪婪与彻底毁灭欲望的冰冷意念,如同实质的粘稠蛛网,笼罩了整个院落。它们的眼睛,空洞、浑浊,却燃烧着一种非理性的、足以灼穿灵魂的疯狂火焰,死死锁定了那扇透出昏黄油灯光线的破烂木门。
空气凝固了,沉重得如同铅汞。
风,不知何时彻底停了。连院中几丛顽强野草的叶片都停止了晃动。
“沙……”
极其轻微的一声响,来自院外一棵枯死老槐的虬枝上。那里,一团比夜色更深沉的“东西”正在蠕动、凝聚。它没有固定形态,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不断滴落的墨汁,又像是一块被无形之手反复揉捏、拉伸的污秽阴影。无数细小的、仿佛腐败肉芽般的触须在其表面伸缩不定,每一次蠕动都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腐朽与吞噬的恶意。这团扭曲的阴影,就是那冰冷意念的核心,是这死亡陷阱的编织者。它贪婪地“注视”着破屋内的生命气息,那气息在它扭曲的感知中,是如此的“精纯”,又带着一种引诱它扑食的“虚弱”。一种饱含亵渎意味的、源自异界法则的污染气息,如同无形的毒瘴,随着它的每一次蠕动,悄然扩散,侵蚀着本就脆弱不堪的空间,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粘滞油腻。
门内。
豆大的油灯,灯焰被无形压力压得只剩下针尖大小,昏黄的光晕在萧遥脸上跳跃,勾勒出他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轮廓。劣质烧刀子的辛辣气息,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鼻。他盘膝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身旁放着一个空酒壶。外面那足以令寻常修士魂飞魄散的包围与恶意,于他,不过是拂过耳畔的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