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杭城旧事**
1995年的盛夏,梅雨季的尾声拖沓而黏腻。西湖像一口巨大的蒸锅,水汽氤氲升腾,将整座杭城浸润、包裹,仿佛一张被水洇透、墨迹晕染的古老宣纸,连空气都带着青石板和樟树叶的陈旧气息。西泠印社深处,百年木楼在浓荫下沉默。雕花窗棂漏进几缕斜阳,光柱中无数尘埃无声浮沉,如同被时光遗忘的精灵。
沈昭独自坐在父亲沈墨白生前惯常伏案的花梨木书桌前。指尖拂过那本边角磨损、纸页泛黄的硬壳账本,发出细微的、令人心悸的“簌簌”声。墨迹是父亲特有的行草,时而遒劲,时而潦草,蜿蜒如藤蔓般缠绕着一个个国债期货的代码:F、F……然而,在这些冰冷的数字和符号旁,竟工整地抄录着北宋沈括《梦溪笔谈》卷十八的片段:
> **“市易之法,以金帛为质,以契券为凭,期日交市,毋得过时……”**
父亲为何将千年前的市易法与现代金融工具并置?沈昭的目光在“质”、“凭”、“期日”几个字上反复流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粗糙的纹理,试图捕捉父亲当年落笔时的思绪。
“咯吱——”沉重的木门被推开。陈伯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阴影里,嘴里叼着的铜烟斗一明一灭,像暗夜里的萤火。火星随着他缓慢的步履溅落,不偏不倚,正落在账本某一页鲜红的朱砂批注上——“乙亥年二月,榫卯相合,可承千钧”。
“你父亲沈墨白,当年就在这张花梨木案前,见过管金生。”陈伯的声音带着烟熏火燎的沙哑,目光穿透岁月的尘埃,落在沈昭手中的账本上,“瞧见没?‘榫卯相合’……他们这帮人啊,用《营造法式》里的殿堂结构,来推演国债期货的杠杆比例。榫,就是实打实的现券,是根基;卯,就是那缥缈无形的期货,是延伸。两相咬合,交错发力,便能撬动远超本金的……江山。”他吐出长长的烟圈,那“江山”二字在烟雾中显得虚幻而沉重。
窗外,西湖的蝉鸣聒噪得如同沸水。突然,一阵狂暴的摩托车引擎嘶吼由远及近,撕裂了午后的沉闷与蝉声的帷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闯入感。“嘎吱——”刺耳的刹车声在门外响起。
竹帘“哗啦”一声被粗暴地掀起,挟裹着热浪和机油味的夜风猛地灌入。裴砚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他腋下夹着一份报纸,浓重的霉味和油墨味瞬间弥漫开来——《钱江晚报》,1995年2月24日头版。管金生那张棱角分明、神情凝重到近乎悲壮的脸占据了半个版面,标题触目惊心:“万国证券违规操作,国债期货市场巨震!”
然而,裴砚之指向的并非新闻本身,而是报纸边缘空白处一行娟秀飘逸的簪花小楷批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