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仲贤退后两步,再也不敢对上单青云的视线。他默然低头,对这个女儿,是爱,是恨?有期待,还是利用?也许都有,又也许都没有,他自己都分不清在这么多女儿,不,在这么多儿女中,她究竟是女儿,还是儿子?她的存在,究竟是什么?
单仲贤分不清,但是他无愧!
他缓缓走到牌位案桌前,拉开最右侧的暗灰色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红帖子来。他走回到单青云面前,将帖子递给了她。
“打开看看吧。”单仲贤说。
单青云接到手里,这是一张火砖红的帖子,颜色发暗,已有些年头了。她打开折叠的帖子,看到里面的字才发现这是张定亲帖,定亲的两人是单氏青英,蒲氏如星。
单仲贤侧面对着单青云,烛光照亮了他一半脸,“咱们老家,还有一处老宅,当地玉石商蒲家,虽是从商的,倒也家缠万贯,倾田万亩,是个极富裕的人家。
“如今家主蒲续宁曾经找我帮过忙,他有个儿子叫蒲如星,跟你一般大,那年你刚考功名,我便替你定下了这门亲,对蒲家说外室有个女儿,想寻门好亲事,远离雍京便好,将来你便在老家出嫁,爹亲自给你办嫁妆。
“我当年一眼就看出蒲续宁是个守诺的人,果不其然,到如今蒲如星都没有结亲,他一直让儿子等着你,娶你去做正室。爹不是没有替你着想,实在是造化弄人,天意弄人。”
单仲贤弄不清楚对单青云复杂的情感,但作为爹,他始终明白什么叫一视同仁,单青云是不可能从单家大门嫁出去的,但他已经给出了最好的安排,对女儿最好的安排。
单青云看着那通红的定亲帖,突然闷哼着笑了起来,笑声渐而狂放,她扬起头来,哈哈大笑,肆意徜徉地笑,伴随着笑声的,是眼角不停滑进乌发里的眼泪。
她累了,渐渐收起笑声,问道:“难不成这么多年,爹以为我想要的,是这个?”
她的眼睛直视单仲贤,对上了他的视线,震得单仲贤险些又往后退了一步。
“您觉得,让我跟我娘一样操持后院就是好,就是幸福?或者像这家里其他女人一样,天天求着夫君临幸于床,天天求着生儿子保晚年,这就是为我好了?
“我的女儿辛苦了,我的女儿真好啊,我的女儿真优秀啊,我的女儿真厉害啊,这些话从爹的嘴里说出来,真的就那么困难,那么难以启齿吗?我不好吗?我比不上俊云、科云、瑁云吗?我比不上同宗的读书人吗?我比不上朝堂上那些庸碌的青年吗?我可是有状元之才的,是您让我收敛锋芒,我才自降水准,最后落得个出走外地,连雍京城的官都没混上。如今,我要的是一张婚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