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我没睡。
不是失眠,是不敢合眼。
只要眼皮一耷拉,脑子里就开始放电影。
默哥倒在血泊里,胖子他们被铁丝网围着,铁牛那帮兄弟跪成一排等着挨枪子儿。
我就坐在那张破椅子上,从天黑坐到天亮。
椅子硌得腰疼,可比起心里头那股子钝痛,这点儿肉体上的不舒服根本不算什么。
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是昨天那个节奏。
沉,慢,每一步都踩在点儿上。
门开了,表叔进来。
灰色中山装,头发梳得整齐,脸上没什么表情。
就像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但我瞅见了他眼睛下面的黑眼圈,看来昨晚上,不光我一个人没睡踏实。
"想明白了?"他在我对面坐下,连寒暄都省了。
我点点头:"明白了。"
"说说。"
我在兜里摸了摸烟,手摸了个空。
想起来了,昨天进来的时候,烟被收了。
"表叔,您昨天跟我说的那些话,我琢磨了一宿。"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这仗要打一辈子,需要的是螺丝钉,不是出头鸟。''
''需要的是听话的棋子,不是不听话的刺头。"
表叔没吱声,就那么看着我。
"您还说,出头的椽子先烂。''
''敌人先收拾亮眼的,自己人嫉妒冒尖的,上面怕管不住的。''
''所以最好的活法,就是当个没名没姓的人,悄悄干活,悄悄死。"
我停了停,嗓子有点干。
"这些道理,我现在都懂,真懂了。"
...
"可是表叔,"我接着说,声音开始发抖。
"有个事儿我想了一宿,还是想不通。"
"什么事儿?"
"既然这仗打不完,既然我们注定要死,既然死了也没人记得......"我的声音越来越大。
"那他妈打这仗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表叔眉头皱了皱。
"您昨天说,总得有人面对黑暗,总得有人留下来干。"我站起来,在这小破屋里来回踱步。
"可表叔,要是我们都知道赢不了,要是我们都知道要白死,要是我们都知道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停下脚步,死死盯着他。
"那咱们还坚持个屁?"
屋子里安静得吓人,连楼上的脚步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表叔看着我,眼神说不出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