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人纷纷落泪,有人上前抱住他,有人低声诵经,更有一个年轻僧人主动接过他的佛珠,道:“这段记忆,我替您背十年。”
少年默默点头,转身离去。
半月后,中州书院。
残磬高悬,学子云集。他们合力撞响第七次时,空中浮现的不仅是《春秋》全文,更有无数批注浮现于字里行间:
>“此处史官篡改,实为君弑父。”
>“此战败因非天灾,乃权臣卖国。”
>“此人非叛贼,乃为民请命而死。”
真相如潮水冲刷千年谎言,朝堂震动,皇帝下令封锁书院,派兵围山。
然而当士兵抵达山顶时,却发现所有学生手挽着手围成一圈,每人额前都贴着一张写满忏悔的黄纸,口中齐诵:“我记得,故我在。”
为首的少年抬头望天,朗声道:“历史若由胜利者书写,则万民皆成傀儡;记忆若由权力封存,则灵魂永陷黑夜!”
就在此刻,远方传来一声钟响。
咚??
不是十三响,也不是十四响,而是第一声。
紧接着,第二声自南疆哭碑响起,第三声来自西域鸣塔,第四声出自东岭古井……短短片刻,九州八方,百余处声根遗迹同时发声,节奏一致,频率共振,宛如天地同鸣。
士兵们手中的刀剑纷纷坠地,脑海中浮现出被抹去的记忆:某个曾在街头施粥的老者,原是前朝忠臣之后;某座被称作“妖庙”的祠堂,实为掩护难民的义庄……
带队将军猛然跪倒,撕开铠甲,露出胸口一道陈年烙印:“我是逃户之子……父亲因言获罪,全家流徙北境……我改名换姓考取功名,只为有朝一日能洗冤……”
他抬起头,泪流满面:“现在,我可以回家了。”
这一日,被称为“百响日”。
此后一年,忆灯使之职不再由守心院单独任命,而是由民间推举产生。他们行走四方,收集遗落的记忆,编纂《真史录》,设立“忆塾”教授孩童直面真相,哪怕那些故事令人肝肠寸断。
陆昭破关而出那天,带着寒渊剑来到东岭古井。
井口已被藤蔓覆盖,但他知道,下面藏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九个名字??全是历任聆奴,包括那个最早的名字:“阿念”。
他正欲掀开藤蔓,忽觉背后寒风掠过。
回头一看,少年静静站在十步之外,形体已近乎虚幻,唯有左掌仍残留一丝血肉,缠着褪色布条。
“你来了。”陆昭轻声说。
“我该来了。”少年微笑,“九次坠井,九次重生。第十次,我不想再被推下去。”
陆昭沉默良久,终将寒渊剑插入地面,双手合十,深深一拜:“对不起。我们以为遗忘是慈悲,其实是背叛。”
少年摇头:“不必道歉。你们也是在黑暗中摸索的人。而现在,光已经醒了。”
他缓步走到井边,俯身看向深不见底的黑洞。那里曾吞噬他的童年、他的名字、他的眼泪。但现在,他不再恐惧。
“我不是阿念。”他说,“我是听见千万人哭泣后,依然选择说话的那个声音。”
说完,他纵身跃入井中。
陆昭大惊,扑到井沿却不见身影坠落,只听见井底传来一声极轻的铃响,旋即化作无数回音,层层叠叠向上攀爬,最终穿透大地,直抵云霄。
那一刻,全球所有正在书写记忆的人同时停笔,耳边响起同一个声音:
>“记住,才是真正的开始。”
三年后,春。
守心院外那座无字白碑前,又添了一碗热腾腾的白菜炖粉条。清晨露重,香气氤氲,引来几只野猫逡巡不去。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拄拐而来,放下一本厚厚的册子,封面写着《聆奴志》三字。翻开首页,第一行写道:
>“本书献给那位没有名字的少年,以及所有在黑暗中仍愿点亮灯火的人。”
她摸了摸碑身,喃喃道:“听说今年冬天特别冷,可大家都说,心里比从前暖和了。”
夕阳西下,一群孩童跑过碑林,手中拿着纸灯笼,上面写着各自家族的故事。一个小女孩举着灯笼问母亲:“妈妈,为什么我们要记得这么多难过的事?”
母亲蹲下身,指着天边初升的星辰:“因为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人不肯忘记的灵魂。如果我们忘了他们,他们就会消失。但只要还有人说‘我记得’,他们就永远活着。”
小女孩点点头,踮起脚尖,将自己的灯笼放上天空。
那一夜,万灯升空,与星河交融。
而在遥远的南海深处,一座珊瑚礁缓缓裂开,露出一口青铜巨钟。钟身上布满裂痕,却隐隐透出温润光芒。一只海龟缓缓游近,用龟壳轻轻撞向钟体。
第一声响,惊起千群飞鱼;
第二声响,海底古城重现轮廓;
第三声响,一个稚嫩的声音从钟内传出:
>“娘,我回来了。”
海面之上,朝阳再次升起。
风穿过碑林,拂过山河,掠过大洋,最后停留在那片漂浮的沉音寺遗址上。
寺顶屋檐,空无一人。
但每当十三声响起,
无论是钟、鼓、铃、磬、笛,
总有人看见一道赤足的身影,在云端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