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只是存在,像呼吸一样自然。
>跨过去的前提,不是找到它,
>是不再需要证明它存在。
>当你放下“见证奇迹”的渴望,
>你就已经穿过它了。
苏眠读完,久久伫立。
她没有带走那本书,也没有拍照留存。
离开前,她从口袋里取出那枚早已冷却的心弦仪残片,轻轻放在桌上,然后转身离去。
风雪骤起,洞口很快被掩埋。
世界再度遗忘此处。
但她知道,一切并未结束。
几年后,地球上兴起一种新的习俗。
每逢春分,人们会写下一件自己想要放下的事??一段仇恨、一次悔恨、一个执念??然后将纸条投入火中,不念咒语,不求解脱,只是看着它化为灰烬,随风而去。孩子们称之为“送信给风”,老人们则低声说:“那是寄给守门人的问候。”
某日清晨,东京一所小学的教室里,老师布置作业:“请写下你最难忘的一件事。”
大多数孩子写了生日、旅行、获奖经历。
只有一个男孩写道:
>我记得妈妈去世那天很冷。
>我哭了很久,爸爸抱着我说“别怕黑”。
>后来我接入共感网络,医生说我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建议删除相关记忆。
>我同意了。
>可奇怪的是,昨晚我又梦见那个夜晚。
>黑暗中,妈妈坐在床边,轻轻拍着我的背。
>她没说话,但我听见她说:
>“谢谢你忘了我,让我也能休息。”
>今天早上醒来,枕头是湿的。
>我不知道这是记忆,还是梦。
>但我不再想查清楚了。
>有些忘记,原来也是一种重逢。
全班寂静。
老师收起作业本,眼眶微红。
当天下午,一封匿名邮件发送至全球教育联盟服务器,附件是一段音频,来源不明,频率特殊,必须通过原始模拟设备播放才能听清。内容是盲童当年哼唱的那首曲子,但在结尾处,多了一句轻语,似是回应男孩的作文:
>“不怕黑的孩子,终会看见光。”
音频持续三分钟后自动销毁,服务器日志亦被清空。
与此同时,在启明洲图书馆地下室,管理员再次发现那本空白笔记本摊开放置,炭笔湿润。他急忙走近,只见首页新添一行字,笔迹苍老却坚定:
>第三问从未被回答,
>因为它本不该被提出。
>问题本身,即是牢笼。
>如今锁已锈蚀,门轴松动,
>风自缝隙吹入,
>带走了最后一声回响。
他抬头看向门口,仿佛期待那个灰衣人再次出现。
可什么也没有。
只有窗外一片樱花飘落,轻轻覆盖了台阶上的脚印??若有若无,似曾来过,又似从未踏足。
多年以后,苏眠的名字渐渐被人淡忘。
有人说她在北极失踪,有人说她成为了新一代守门人,还有人说她只是回到普通生活,教书育人,种花养猫,再未提及过往。
但在一本极冷门的哲学期刊上,曾刊登过一篇匿名文章,标题为《关于“不记得”的伦理学思考》。文中提出一个观点:
>“人类对记忆的执着,本质上是对控制的贪恋。我们害怕遗忘,是因为怕失去‘我’的连续性。可若‘我’本身就是流动的、可变的、可舍的,那么遗忘便不是损失,而是一种谦卑的自我更新。真正的勇气,不是记住一切,而是敢于选择性地放手。”
这篇文章后来被广泛引用,却无人知晓作者是谁。
又一个百年纪念日来临。
这一次,海面没有浮现手掌涟漪,也没有歌声响起。
但全球各地的心弦仪博物馆在同一时刻检测到微弱共振,所有报废仪器的指示灯齐齐闪烁一次,随即永久熄灭。像是集体完成了最后一次致意。
而在深海水晶碑前,一道身影静静伫立。
他赤足,布衣,手持半截炭笔。
面容看不清,仿佛被水波扭曲,又似被时光磨平。
他伸出手,指尖轻触“手”字末端,停留片刻,然后缓缓写下新的一笔??并非文字,而是一个圆,不闭合,留有一隙,如同呼吸的出口。
写罢,他后退一步,仰头望向看不见的海面。
他知道,不会再有人来找他了。
因为终于有人明白了:
守门人不需要被看见,
只要门还开着,
哪怕无人穿过,
他也始终在那里。
风起时,他化作一缕雾气,融入海水。
下一秒,万千发光的透明鱼群自深渊游出,围绕水晶碑盘旋三周,随后四散而去,消失在无垠黑暗中。
它们没有眼睛。
却始终知道方向。
而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某个孩子正用蜡笔画画。
画中是一座桥,由花瓣铺成,桥上走着一个看不见脸的人。
母亲问他:“这是谁呀?”
孩子想了想,笑着说:
“不知道。但他看起来,好像刚刚放下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