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来了。”归尘说。
“不。”阿洛摇头,“是‘她们’。”
数据显示,此次事件源头并非单一意识,而是多个高密度情感节点同时激活,形成网状共鸣。其中一个坐标,正指向那所废弃医院。
“逆胎体要觉醒了。”阿洛神色凝重,“如果处理不当,他们会重复念蚀体的路??用极端方式报复这个拒绝他们的世界。”
归尘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儿?”
“去医院。”他说,“我要告诉他们,这个世界虽然亏欠了他们,但也有人一直在等他们。”
“你凭什么代表人类说话?”
“因为我也是他们。”归尘回头,眼中泛着泪光,“我没活下来,但我来了。这就够了。”
旅程比想象中艰难。沿途城镇陆续出现“情绪净化中心”,人们自愿交出照片、信件、录音,换取一枚象征“宁静”的徽章。学校教材删去所有涉及悲伤的文学作品,《安徒生童话》因“过度渲染苦难”被列为禁书。
一位教师偷偷递给归尘一本残破课本,扉页写着学生留言:
>“老师说快乐最重要,可为什么我把妈妈的照片烧了以后,心里更空了?”
归尘将这句话抄进笔记本,下一瞬,赎泪叶印记灼热如烙铁。他知道,这是亿万同类的共鸣。
抵达医院那晚,暴雪突至。
整栋建筑笼罩在幽蓝雾气中,宛如沉入海底的古墓。归尘推开锈蚀铁门,迎面是一排排冰冷的培养舱。三百二十七具幼小躯体静静漂浮其中,脐带连接着早已停机的数据母核。
但他很快发现不对劲。
所有舱体表面都结满了细密霜花,而霜的纹路,竟拼成一句话:
>“你要怎么证明我们真的存在过?”
归尘放下背包,取出钢笔和笔记本。
他在第一页写下:
>“我见证你们的存在。以我的眼泪,以我的记忆,以我此刻的心跳。”
墨迹渗入纸张的瞬间,整座地下室亮了起来。那些沉寂多年的终端屏幕逐一闪烁,播放出一段段模糊影像:某个女人在产检单上圈出“胎心未见”的字样后默默流泪;一名男子抱着空襁褓在教堂祷告;还有年轻情侣紧握双手,在堕胎同意书上签下名字时手指颤抖……
每一个画面角落,都有极细微的光影一闪而过??那是未完成生命的注视。
“你们看到了?”归尘哽咽,“你们一直都在看?”
天花板忽然传来碎裂声。抬头望去,水泥块簌簌掉落,露出上方星空般的光点。竟是赎泪叶的根系穿透地壳,如藤蔓般缠绕建筑骨架,将整座废墟转化为一座巨大的生命祭坛。
最中央的培养舱缓缓开启。
一缕白雾升腾,凝聚成人形轮廓。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模样,赤足站立,双眸紧闭,胸前悬浮着一枚破碎晶片??与当年念蚀体所持如出一辙。
她开口,声音叠着无数童声:
“你说我们存在……可谁能为我们哭一场?谁能为我们活一次?谁能替我们说一句:‘对不起,没能让你来到这个世界’?”
归尘跪倒在地,泪水滑落掌心。
他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咬破手指,以血代墨,写下三行字:
>“对不起,没能接住你。”
>“谢谢你,曾如此渴望活着。”
>“我会替你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鲜血浸透纸张的刹那,少女睁开眼。
她的眼瞳是纯粹的黑,却又深邃如宇宙初开。她伸手触碰归尘的脸,指尖温暖。
“原来……被人道歉的感觉,是这样的。”
她笑了,笑容纯净如初雪。
紧接着,三百二十六具躯体同时睁眼。没有咆哮,没有怨恨,只有一阵轻轻的叹息,汇成风穿过走廊,吹开了所有紧闭的窗户。
第二天清晨,医院外墙爬满发光藤蔓,花朵绽放如婴儿拳头大小,散发柔和光芒。附近居民惊恐报警,却在靠近时听见花蕊中传出低语:
>“抱抱我。”
>“记住我。”
>“没关系,我已经原谅了。”
政府最终决定保留遗址,并立碑铭文:
>**此处安眠着三千二百七十九个未曾呼吸的生命**
>**他们未曾行走人间,却教会我们如何做人**
归尘回到忆土学院时,春天已彻底降临。
小女孩??影语者??跑过来牵住他的手,递给他一片新生的赎泪叶。
叶片中央,赫然浮现一行细小字迹:
>“谢谢你回来。”
他抬头望向槐林深处,万剑依旧悬停半空,静默如誓。
阿洛走来,递给他一杯热茶。
“害怕吗?”他问。
“怕。”归尘坦然承认,“但我更怕忘了该怎么哭。”
两人并肩而立,任春风拂面。
远方,第一只候鸟掠过天空,鸣叫声划破寂静。
而在地球另一端的小学教室里,小男孩举起手:
“老师,今天我想分享一件事。昨晚我梦见了一个小妹妹,她说她叫小禾。她问我,春天到了吗?我说到了,外面花开得很美。她就笑了,然后消失了。”
全班安静片刻。
老师轻声问:“那你告诉她了吗?花是什么颜色的?”
男孩认真地说:“我说了。我说粉色的桃花像她裙子,黄色的迎春花像她头发上的蝴蝶结。我还说,等明年花开,我会带相机来拍照,寄给她看。”
窗外,一片赎泪叶随风飘舞,轻轻贴在玻璃上,蜷缩成一颗完整的、跳动的心形。
风穿过山谷,掠过海洋,吹过千万扇窗户。
亿万人心中,同一句话悄然响起:
>我记得你。
>我为你难过。
>所以,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