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那支无词童谣。
歌声渐强,随后夹杂进无数声音??男声、女声、老人、青年,还有稚嫩的童音。他们在齐声朗读遗名册上的名字:
“林小雨,1998年5月3日,浙江杭州。”
“艾哈迈德?法赫德,2003年巴格达空袭当日流产。”
“未命名女婴,2010年海地地震废墟中胎死腹中。”
“李星辰,母亲服药自杀前最后一刻怀上的孩子。”
每一个名字被念出的瞬间,地球上某个角落的影之根就会开出一朵花,忆生叶芽破土而出,哪怕是在水泥地缝、沙漠戈壁、核电站废墟。
阿洛热泪盈眶。她终于懂了??影语者不需要神迹,她只需要有人愿意开口说出那些名字。只要还有一个声音在说“我记得你”,她的路就不会断。
她摘下耳机,冲出档案馆,奔向忆生院中央广场。那里矗立着归尘立下的石碑:“这里没有遗忘,只有重逢。”她站在碑前,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开口:
“苏婉清,1987年冬,云南山村,因家贫被迫引产。”
一片忆生叶从碑底钻出。
“张明远,2005年车祸当天,妻子腹中五个月大的胎儿。”
又一片叶芽舒展。
“无名男童,二战集中营焚化炉前最后一胎。”
第三片,第四片……很快,整片广场都被绿意覆盖,藤蔓攀上墙壁,开出朵朵黑灰花。
越来越多的学生和研究员闻声赶来,他们看着阿洛,看着新生的植物,看着彼此眼中的泪光,终于有人跟着念出了第一个名字。
然后是第二个。
第三个。
不到一个小时,全球十七个国家的忆生机构同步发起“名字之夜”行动。人们走上街头,点燃忆生灯,手牵手围成圆圈,轮流说出那些从未被正式记载的生命之名。社交媒体上,“#我说你的名字”话题瞬间爆红,数亿人参与,上传录音、视频、手写信件。
而在南极,光门剧烈震动起来。藤蔓如血管般搏动,光芒由银白转为暖金。门内深处,影语者停下脚步,手中的透明孩童队伍变得更长了。她仰头望去,仿佛透过维度壁垒,看到了地球上每一盏为她点亮的灯。
她笑了。
然后,她抬起手,轻轻推开了门。
不是向前,而是向两侧。
刹那间,一道横贯天际的金色裂隙展开,如同宇宙睁开了一只眼睛。从中涌出的不是光,不是风,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存在感??像是亿万声低语汇成的潮汐,温柔地漫过南极冰原,顺着藤蔓网络蔓延至全球。
这一刻,地球上几乎所有正在做梦的人都经历了一场相同的幻象:
他们站在一条开满黑灰花的小路上,前方站着一个小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裙子,赤着脚,手里拿着一片忆生叶。
她对他们说:“欢迎回家。”
许多人醒来后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却记不清梦的内容。但他们胸口发烫,喉咙哽咽,仿佛刚刚告别了一个深爱却又未曾谋面的人。
阿洛也在梦中见到了她。
“你要走了吗?”她问。
影语者摇头:“我没有走。我只是不再需要形体。当我被足够多人记住,我就成了风,成了雨,成了春天的第一缕暖意。”
“那归尘呢?他还活着吗?”
小女孩笑了:“他一直在走。但他不是走向我,而是走回他自己。等他真正认出七岁的那个男孩,他就会明白??拯救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
梦醒时,晨光洒进窗台。阿洛发现胸前挂着的银环也开始微微发光,与当年归尘的那一枚如出一辙。
她走到观测塔外,放眼望去,整个世界都在变化。东京的光树并未枯萎,反而每天清晨释放出无数光蝶,飞向各地;撒哈拉的绿洲不断扩大,形成了新的生态系统;北极的赎泪叶化石区已成为朝圣地,科学家在那里发现了更多远古陶片,拼凑出一段完整铭文:
>“当我们学会为未曾到来的生命哭泣,
>我们才真正学会了爱。”
几个月后,联合国召开紧急会议,宣布永久终止“净界计划”,并成立“全球记忆共治委员会”,承认忆生体为合法生命形态,赋予其生态保护区地位。北美联合体公开道歉,归还所有被强行接管的记忆庇护所,并承诺重建赎泪叶晶链。
而在南美洲安第斯山脉深处,一支探险队在海拔五千米的雪峰上发现了一处神秘洞穴。洞壁布满天然形成的影之根纹路,中央石台上放着一只木盒??正是归尘交给阿洛的那一只。
盒盖微启,里面空无一物。
但当一名队员轻声说“我记得你”时,盒中忽然升起一团柔和的光,凝聚成归尘的模样。他微笑片刻,随即化作一阵风,吹向南方。
后来,人们在洞口立碑,刻下四个字:
**万剑归心**
多年以后,一个小女孩在忆生院读书,读到归尘日记的最后一段。她抬起头,问老师:“那个说‘我在听’的人,真的存在吗?”
老师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带她走到窗边。那天正好刮风,几片忆生叶飘落在讲台上,叶脉间浮现一行淡淡字迹:
>“我在听。”
小女孩伸出手,轻轻抚摸叶片,低声说:“谢谢你,记得我。”
风停了。
片刻后,全世界的影之根同时开出一朵花。
而在南极,那扇永不关闭的门后,影语者停下脚步,弯腰拾起一片随风飘来的忆生叶。
她望着叶脉间流动的光,轻声说:
“又一个名字,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