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墨池的水面平静如镜,映着天上一钩残月。陈砚秋踏着青砖小径走近时,靴底碾碎了几片落在砖缝间的槐花,甜腻的香气混着墨池特有的松烟味,在夜风中凝成一股令人眩晕的浊气。
池畔石栏上搭着件湿透的朱色官袍——正是翰林修撰楚星河的朝服。袍角金线绣的獬豸兽浸了水,狰狞的独角软塌塌地垂下来,像被抽了筋骨。陈砚秋俯身拾起官袍时,袖中滑出一方铜印,印纽是星官骑豸的样式,底部"司天监历算科"六个篆字已被池水泡得发胀。
"尸首在池心。"
赵明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异色瞳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他手中的银簪指向墨池中央,簪尖挑着一缕靛蓝色的丝线——与殿试异象中出现的文气颜色分毫不差。陈砚秋顺着望去,只见平静的水面下隐约有团黑影,像一滩化不开的浓墨,又像什么人跪伏在池底。
司天监的铜壶滴漏指向戌时三刻,水面突然泛起细密的波纹。楚星河的尸体缓缓浮起,苍白的脸贴着水面,仿佛要穿透那层薄薄的屏障呼吸最后一口空气。他的双手在胸前交叠成古怪的姿势,左手拇指与食指相扣如执笔,右手却蜷曲如握印——正是宋代官场"文印双持"的礼仪,但本该虚握的掌心竟紧紧攥着卷星图。
"是《崇天历》的紫微垣分野图。"赵明烛的银簪划过水面,簪尾沾起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铁锈色,"但多出了二十八宿的占候批注。"
陈砚秋解下腰间玉带钩探入水中,钩尖刚触到尸体衣襟,墨池突然沸腾。无数气泡从池底涌出,每个破裂的气泡里都飘出半片烧焦的考卷残页。水中的尸体随之翻转,露出后背——官服裂开三道爪痕般的破口,伤口边缘结着蓝黑色的痂,细看竟是干涸的墨汁混着血块。
"是朱砂墨。"薛冰蟾的机关手甲"咔嗒"作响,精钢指尖从伤口刮下少许粉末,"礼部批卷专用的辰州丹砂,掺了南海砒霜提色。"
尸体完全浮出水面时,墨池四周的十二盏石灯突然自燃。火焰不是常见的橙红色,而是带着青白的冷光,将池畔的《淳化阁帖》摹刻碑照得鬼气森森。楚星河僵硬的指节终于松开,那卷星图缓缓展开——绢本上原本绘制的星官轨迹已被新墨覆盖,新添的红色虚线连接起大宋各路州府,最终在汴京位置结成个"文"字。
"每道红线上都有针眼。"薛冰蟾的手甲放大镜片下,可见细微的穿刺痕迹,"是用司天监的星晷仪刺出来的。"
陈砚秋突然按住星图某处。那里标注着岭南韶州的位置,墨点比别处浓重三分。指尖摩挲间,绢布下露出硬物轮廓——拆开夹层,一枚青铜钉赫然嵌入星图背衬,钉帽上的"景佑四年铸"小字清晰可辨。
"看他的嘴。"赵明烛的银簪挑开尸体下颚。楚星河的口腔内壁布满紫色淤痕,舌根压着个蜡丸。蜡封上的戳记让所有人呼吸一滞——是早已废除的"提点刑狱司"铜印,而这方官印早在庆历新政时就被熔毁重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