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飘来蒸槐花的甜香,阿斗瞥见娘正往竹篮里装染红的鸡蛋,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一把拽住要往井台边跑的七七:“站好!”他粗糙的掌心蹭过妹妹散开的碎发,从怀里摸出根断齿的木梳——还是娘当年陪嫁的物件。七七不耐烦地晃脑袋,银丁香耳坠子打着秋千,在阿斗眼下晃出一小片晃动的光斑,晃得他想起去年赶集时,卖绢花的摊子前,这丫头踮脚看那些红绒花的样子。
“转过去。”阿斗声音发哑,木梳齿刮过七七打结的发尾时,扯得她“嘶”了一声。他动作慢下来,指腹沾到点桂花头油,黏糊糊的甜。枣花簌簌落在七七肩头,阿斗忽然发现她后颈有颗褐色小痣,藏在碎发里,像粒不小心粘上的芝麻——这要是让外男瞅见……他喉结动了动,把翻涌的话咽回去,转而用梳柄轻轻敲她后脑勺:“今天不许爬树。”
日头爬上院墙时,邻村婶子的大嗓门先撞进门:“哎哟这丫头水灵得跟端午的艾尖似的!”七七被阿斗推着往前挪,绣花鞋碾碎了一地斑驳的日影。阿斗看见她耳垂红得像要滴血,忽然记起去年腊月,这丫头蹲在雪地里哭,说不想嫁去镇上做填房。当时他怎么答的来着?“哥养你”——话是这么说,可娘夜里抹着眼泪数铜板的声音,比更鼓还响。
相看的后生站在槐树下,青布衫子浆得笔挺。阿斗盯着那人瞄向七七的视线,手背青筋一跳——那眼神让他想起集市上挑骡子的贩子。可当娘用胳膊肘捅他时,他却往前半步,恰好挡住后生落在七七腰上的目光,顺势把妹妹往身后拢了拢。七七的发梢扫过他腕口,带着晒暖的槐花香,阿斗突然觉得,那些念叨了整月的“姑娘家要端庄”,此刻都成了卡在喉咙里的刺。
傍晚送客时,七七躲在门后偷看,阿斗独自把相看的人送出院子。回身时他踢到个东西——是早上那枚知了壳,被踩扁了,金粉沾在泥里,像块褪色的铜镜。他蹲下去捡,听见灶房传来娘压低的啜泣:“……后生长得好,可彩礼只肯给八升米……”阿斗把知了壳攥进掌心,碎屑从指缝漏下去,忽然想起七七十二岁那年,趴在他背上数星星,说“哥,等我长大了给你打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