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上的薄雾裹着柴油味,杜志远蹲在"民生号"的底舱,听着头顶甲板传来的争吵声。船医林晚秋的手电筒光圈扫过他眉间的旧疤:"这次分到的盘尼西林,比上次少了三箱。"她说话时袖口蹭到他磨破的制服,布料下是去年遇袭时留下的枪伤。
舱门"咣当"被推开,大副老周黑着脸闯进来:"弟兄们说,再拿不出干货,明天就在南京港卸货!"他腰间别着的驳壳枪晃了晃,是三个月前从日军巡逻艇上缴获的。杜志远站起身,帆布吊床在身后吱呀作响,船身随波浪摇晃,舱顶的煤油灯投下摇晃的影。
"老周,"他伸手按住对方紧绷的肩膀,掌心触到对方棉袄下的补丁,"你忘了上个月在安庆,是弟兄们用舢板把伤兵从日军眼皮底下运出来?"老周别过脸,喉结滚动:"可现在弟兄们的家里,爹娘在啃树皮!"舱内突然安静,能听见江水拍击船底的声音。
林晚秋忽然打开医药箱,取出半盒饼干放在木箱上:"这是我托人从上海带的,分给大家垫垫。"她指尖划过杜志远手背时,塞给他颗水果糖,纸Wrapper上的英文商标已经褪色——那是她父亲战前开糖果厂时的存货。老周盯着饼干,突然用袖口抹了把脸:"娘的,老子不是贪嘴,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凌晨三点,杜志远靠在驾驶室的藤椅上打盹,林晚秋的白大褂盖在他身上,带着淡淡的来苏水味。舷窗外掠过几盏渔火,像那年在汉口码头,他看着曼殊和陈其业挥手作别,两个穿着新式校服的年轻人站在梧桐树影里,曼殊的白围巾被江风吹得飘起来。
"志远哥,"林晚秋端着搪瓷缸进来,热气里浮着几片野山楂,"老周去前舱查岗了。"她坐在他对面,帆布椅发出轻响,"我听说,陈先生最近在帮日本人查抄棉纱......"杜志远的手指捏紧糖纸,糖块在掌心硌出红印:"他有次喝醉了说,当年在早稻田,教授说大东亚共荣是大势所趋......"
船身突然剧烈颠簸,桅杆上的灯笼左右摇晃,照亮林晚秋发间的银簪——那是她母亲留下的,刻着缠枝莲纹。杜志远忽然想起,曼殊出嫁时戴的也是支银簪,陈其业亲自从日本带回的,簪头嵌着粒小珍珠。他把水果糖塞进她手里:"留着给伤员吧,他们更需要甜。"
晨光初现时,"民生号"缓缓靠上芜湖码头。杜志远站在甲板上,看着几个船员背着药箱跳上舢板,老周突然指着江面大喊:"看!是陈记的货船!"远处江心,挂着日本旗的货轮正突突驶过,船头站着个穿西装的身影,望远镜的反光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