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正在炕沿边叠衣服,闻言手突然抖了一下。她转过身时,我注意到她眼圈发黑,嘴角下垂的皱纹比往日更深。"七斤,快穿衣服起来吃点东西。"她声音沙哑得厉害,"你这孩子,怎么把鞋脱门口了?"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双沾满雪水的棉鞋正歪歪斜斜摆在门槛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昨夜雪地里泛着青光的大马猴眼睛,那条挂着绣花鞋的人腿,指甲缝里残留的冻土...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猛地缩到炕角用被子把自己裹成茧。
"老头子!七斤他爷!!"奶奶的喊声带着哭腔,"你快过来瞅瞅娃咋了!!
爷爷裹着一身寒气冲进屋时,我还在被窝里发抖。他粗糙的大手一把掀开被子:"七斤,你闹啥呢?这都几点了还不起来!"他身上的旱烟味里混着一股奇怪的腥气,"我给你爸打电话了,下午就来接你。"
听到"接你"两个字,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弹起来。奶奶端来的热水擦过脸颊时,我才注意到院子里停着两辆陌生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红布条——这是村里报丧的标志。
隔壁院子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声,间或夹杂着"好好的怎么就造孽啊"之类的只言片语。我扒拉着碗里的小米粥,发现奶奶煮的比平时稠很多,还破天荒卧了个鸡蛋。
"爷,成才叔家咋的啦?"
爷爷正往烟袋锅里塞烟叶的手突然一抖,烟丝洒了一地。"小孩子家家,不该问的别问。"他声音突然变得极轻,眼神飘向窗外。顺着他的视线,我看见几个戴白帽子的女人端着木盆进进出出,盆里的水泛着可疑的暗红色。
下午三点,父亲骑着那辆嘉陵摩托出现在村口。我几乎是跳着扑上去的,却意外发现他身后还坐着个穿蓝布褂的陌生老头。那人腰间别着串铜钱,干瘦的脸上布满青色斑点,右眼浑浊发白。
"这是你马爷爷。"父亲拍拍我后背,声音有些发紧,"来给成才叔家...看看。"
马爷爷下车时,我闻到他身上有股陈年香灰的味道。他那只完好的左眼突然盯住我,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这娃娃..."枯枝般的手指猛地掐住我手腕,"昨晚看见啥了?"
我浑身一激灵,昨夜恐怖的画面在脑海中炸开。正要开口,爷爷突然冲过来一把拍开马爷爷的手:"老马!孩子吓着了胡咧咧的话能当真吗!"他声音大得反常,脖子上青筋暴起。
马爷爷那只独眼在我和爷爷之间转了转,突然从怀里掏出个脏兮兮的红布包塞进我口袋:"戴着,别摘。"转身时我听见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像是"黑毛"又像是"没毛"。
父亲发动摩托时,我回头看了眼生活了半个月的土坯房。奶奶站在门口抹眼泪,而她身后的窗户纸上——我发誓那不是光影把戏——分明映出个巨大的、长着尖耳朵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