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时,官服下的里衣袖口露出半截断缘纹——那是卢氏亲手绣的,针脚间藏着极小的“益”“贞”二字。
“她昨日说,”他忽然轻笑,“下辈子愿作我案头的墨,不做鬓边的簪——这样,便能陪我写完所有给女子的疏文。”
我摸着腕上卢氏送的帕子,断缘纹不知何时被绣成了连理枝,枝干上还缠着刺桐花。
殿外传来更漏声,我知道,这漏刻里的每一滴水,都将滴进天下女子的诗稿,将“难”字泡软,将“敢”字磨亮。
咸通十二年春。
崇贞观的桃花开得泼天盖地,二十个持卷女子围坐在桃树下,衣袂沾着花瓣,像从画里走出来的诗仙。
卖花娘子如今穿着半臂襦裙,腰间别着刻“诗”字的木牌,正指着枝头碎玉:“当年鱼先生说,这碎玉是老天给咱们的刀刃——”
“错了。”我笑着走过,解下双鱼玉佩,系在最高的桃枝上。
玉面映着二十张年轻的脸,裂纹中渗出的金光,将她们的眼睛照得发亮。
忽然,有片桃花卡在裂纹缺口,像给玉佩补上了瞳孔。
最年幼的弟子伸手触碰,花瓣突然化作光点钻进她掌心,惊得她捂住嘴:“先生!我掌心有桃花在发烫!”
温庭筠从观外走来,袖中掉出半封给李商隐的信:“近日见女子讲学,如百花破苞,始信‘诗无男女,心有天地’非虚言……”
他望着桃枝上的玉佩,见金光已将裂纹连成刺桐花形,忽然低吟:“破镜重圆终是梦,碎玉生根始为真。”
观外马蹄声渐近,李亿的车驾停在垂花门前。
车帘掀开一角,卢氏正在批注诗卷,纸背隐约可见:“下辈子,愿做你案头的墨——”
她抬头时,目光与我相撞,抬手将一朵纸折刺桐花抛过观墙,落在玉佩旁的石桌上。
我捡起纸花,发现花瓣上写着:“所谓重生,不是回到过去,是让每个女子,都能在故事里,找到自己的破折号。”
我望向桃树,碎玉与玉佩在枝头交相辉映,裂纹里的金光,已漫成一片朝霞,将二十个女子的影子,投在观墙上,像二十只振翅的鹤。
玄鸟从靖安坊方向飞来,停在玉佩旁,喙中衔着片新绿——那是卢氏女学的弟子们,用第一首诗换的春芽。
叶片上隐约可见“谢道韫能咏絮,鱼玄机能碎玉”的字迹。
桃树影里,二十个女子的诗稿被风吹成蝶群,其中一页写着:“今我等能握笔,皆因有人曾在时光里,用血作墨,写下破折号的第一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