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是城郊的富户,年近四十,死了两任妻子。
娘说,能嫁过去已是福气,免得被人戳脊梁骨说闲话。
我摸着鬓角未褪的伤,忽然想起他替我上药时的温柔,想起他说 "姑娘别怕" 时眼里的光。
那日深夜,我翻出压在箱底的外袍,衣摆上的血渍已洗不净,那是他为护我被山贼划伤留下的。
我抱着外袍哭到天明,终于明白,有些光,照过一瞬,便足以让余生都活在暗夜里。
半年后,我听说他在关西从军,娶了同袍的妹妹。
我摸着绣了一半的银铃香囊,忽然笑出声来。
原来他的银铃,早就该属于别人,而我这一路的痴念,不过是山神庙里那盏孤灯,照亮了自己的荒唐。
冬至那日,我穿着喜服站在井边。
红盖头遮住了视线,却遮不住心里的冷。
媒婆在身后催促,说吉时快到了。
我忽然想起他牵马的模样,想起他剑穗上的银铃,便用尽全身力气扯下盖头,扔进井里。
红色的盖头像朵凋零的花,慢慢沉入井底,就像我这颗心,早就死在了他转身的那个清晨。
井水刺骨,却不及心里的痛。
在意识模糊的瞬间,我仿佛又看见他踏月而来,银铃响在耳边,说 "赵某送姑娘回家"。
原来,这一路的相送,终究是送我回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如今我躺在这荒坟里,听着风吹过坟头的草,像极了他那日擦剑的声音。
银铃的响声还在梦里回荡,可我知道,他再也不会来了。
这一世的情,终是错付了,错在我不该在山神庙里抬头,不该看见他眼里的星光,更不该奢望,那星光会为我停留。
坟前的野花又开了,白生生的,像极了他那日采的野兰花。
我数着花瓣,一片,两片,三片,数到第三十三片时,忽然笑了。
原来,他的银铃响过三十三次,我的心,也为他疼了三十三次。
只是这疼,他永远不会知道了。
夜露沾湿了衣襟,远处传来狼嚎。
我抱紧自己,忽然觉得,这荒坟倒比人间温暖。
至少在这里,没人说我失了清白,没人逼我嫁作继室,只有这月光,这风声,和我心里的那个他,永远陪着我。
银铃啊银铃,你若能响遍天涯,可曾告诉过他,有个叫京娘的女子,在蒲州的井里,在这荒坟里,等了他一辈子,念了他一辈子,也恨了他一辈子?
恨他为何要来救我,恨他为何要给我希望,又恨自己,为何连恨都舍不得,只余下满心的凄凉,在这漫长的夜里,慢慢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