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的法正探出头来,眼角还带着伤,却在看见我时轻笑:“太子想学法?明日可来丞相府,孝直教你画阵图。”
前世我从未亲近过法正,此刻却看见他袖中露出半卷竹简,正是后世失传的《蜀科》残篇。
更鼓响过四声。
我握着诸葛亮让人抄录的《六韬》竹简,指尖抚过“兵者,诡道也”五字,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夜枭啼叫。
案头铜漏的水滴在承露盘里,分明是建安二十四年的秋夜,却让我想起景耀六年成都城破时,谯周帽檐上的落雪。
玉珏在袖中发烫。
我知道三个月后法正会死,知道两年后父皇会称帝,知道章武三年白帝城的烛火会灼瞎我的眼。
指腹划过《六韬》上丞相的批注,墨迹未干的“亲贤臣”三字旁,他画了颗朱砂点——像极了前世他遗表中“桑八百株”的落款。
更漏声突然停了。
我看见黄皓跪在帐外,脊背绷得笔直,像极了延熙年间替我挡住姜维谏章时的模样。
殿角铜灯突然爆起灯花,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恍惚间竟似司马昭宴会上的乐舞水袖。
“黄皓。”
我唤他的名字,看着少年宫人抬头时眼底的惊惶,忽然想起景元五年他死在洛阳的雪地里,临终前往我掌心塞了块碎玉——是当年丞相府前的阶砖磨成的。
“明日起,替孤盯着太子宫的典籍库,尤其是《申子》《韩非子》。”
黄皓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自然记得,这些书是丞相指定的功课,而前世的我,直到董允死后才敢翻开被翻旧的《六韬》。
此刻他叩首时,发间还别着根竹簪,是董允送给他的——那个总板着脸说“礼制不可”的侍中,此刻正在宫中某处安睡,尚不知他眼中的幼主,早已不是当年攥紧龙案却不敢出血的少年。
烛泪堆成红珊瑚。
我望着案头未动的参汤,忽然想起长坂坡那夜赵云银枪上的血,想起白帝城父皇指腹的温度。
原来重生不是恩赐,是让我再看一遍这金銮殿上的提线,看清楚每一根丝线如何穿过掌心,如何在龙椅上织成牢笼。
更鼓第五声响起时,我终于合眼。
梦中不是洛阳的胡笳,而是建安十三年的战火。
襁褓中的自己被赵云护在怀中,却清清楚楚看见母亲甘氏的血染红他的征袍——原来从一开始,我便该明白,这天下从不是靠仁义能守住的,可父皇偏要教我读《孟子》,丞相偏要教我行王道。
指尖无意识地抠进竹席,直到掌心渗出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