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之刑开始的那晚,忘川水沸腾着染红了半边天。
我看见自己的石腕在阴火中裂开,露出里面暗红的石心,上面密密麻麻刻着赵郎和阿毛的名字,还有每一世他们转世的生辰。
鬼差们说孟婆在熬汤时痛哭,汤锅里全是血色的泡沫,却不知,那是我的石心在滴血,滴进了千万个轮回里。
伤好之后,我在汤锅里发现了新的药引——石心裂缝里渗出的血,混着艾草香,能让执念深的魂魄在轮回里留下半片记忆。
从此,每当有魂魄带着竹篾或艾草来,汤面上就会浮现出他们前世的片段:可能是溪边编篮的手,可能是祠堂里的石像,可能是一碗带着艾香的孟婆汤。
第十次转世的赵郎来了。
他这次是个渔夫,手腕上的石纹浅得像道疤,却在看见我时,突然落下泪来:"阿婆,您身上的味道......像我娘。"
他怀里抱着个新编的竹篮,篮底用朱砂画着小小的石像,旁边写着"护稻苗"三个字——是阿毛三岁时学写的字,歪歪扭扭,却刻进了我的石心。
"喝了汤吧。"我把汤递过去,这次汤里的艾香格外浓烈,"喝了就能见到你娘。"
他接过碗时,指尖划过我石腕的裂痕:"您这里......疼吗?"
温热的触感传来,像阿毛当年摸我膝盖的伤。
我别过脸去,不敢看他眼尾的泪痣,那红得像血的点,正在汤面的倒影里,和我石心里的朱砂痣重叠。
汤水下肚的瞬间,他忽然露出微笑:"我梦见自己在溪边编竹篮,有个妇人蹲在旁边择艾草,她叫我'赵郎'......"
话未说完便踉跄着走向轮回道,竹篮掉在地上,里面的艾草叶飘向忘川河,像极了三百年前随波逐流的那些,带着我的血,我的泪,我的思念。
我弯腰捡起竹篮,发现篮底刻着行小字:"阿霜,春天来了。"
是赵郎的字迹,和他当年刻在竹篮底的"春"字一模一样。
石心里的裂痕突然涌出暖流,原来蚀骨之刑后,石心并没有碎,反而在每一道裂痕里,都种满了艾草,开着不会凋谢的花。
从此,每当有人问起孟婆汤里的清苦是什么味道,我就会指着腕间的石纹说:"是人间的艾草混着泪水,是装不下春天的竹篮,是永远无法触碰的温度。"
而鬼差们不知道的是,在我石心最深处,藏着个小小的竹篮,里面装着赵郎编的第一根竹篾,阿毛啃剩下的半块炊饼,还有山神庙前那场让我变成石像的暴雨——那是我永远不愿忘记的春天,是我宁愿受蚀骨之刑也要守住的、属于阿霜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