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过后的春寒比冬天还冷,我把穿了三年的棉鞋扔进洗衣房,鞋跟处的线头早散完了,露出里面藏存款单的夹层,布料磨得薄如蝉翼,能看见当年缝进去的补丁
——刘强的校服、小伟的秋裤、老王的白衬衫,针脚密得像我们攒钱时的日子,一天挨着一天,却攒不住儿子们的贪心。
“李奶奶,您儿子们在会议室等您。”
小陈的语气不对劲,会议室里坐着刘强、小伟,还有几个没见过的亲戚,像极了当年菜市场的同行凑在一起商量涨价。
李梅和张芳坐在最前面,指甲都没涂色,倒显得手白得刺眼。
“妈,我们找了亲戚作证,”刘强掏出泛黄的账本,上面记着这些年给我们的“赡养费”,字迹歪扭,像他小学时没写完的作业,“您要是不把存款拿出来,我们就……”
他没说完,小伟接话:“就去法院告您,说您虐待儿子。”
会议室的灯白得发冷,照得他们的影子贴在墙上,像两棵长歪了的树。
我盯着账本上的数字:两千、两千、两千,每月准时得像菜市场的电子钟。
而账本的背面,是我记的账:刘强买房五万,小伟结婚十万,孙子孙女的压岁钱每年六千,还有老王每次住院的押金……数字比他们的多得多,却被墨水浸得发皱,像被揉烂的存款单。
“好啊,”我摸出床头柜里的存款单,两张纸在春寒里发出脆响,“一人四十万,拿去吧。”
李梅的手刚碰到单子,我突然松手,纸片飘向开着的窗户,养老院的铁栅栏在下面闪着光,像极了当年豆腐摊的铁皮炉子。
“妈!”两个儿子同时扑向窗户,张芳的金镯子刮到桌角,李梅的美甲勾住了窗帘。
我看着存款单飘落在香樟树下,被春风吹得翻卷,“市养老院”的红章时隐时现,像极了我们卖豆腐时,豆浆表面结的那层豆皮——薄如蝉翼,却裹着一辈子的热与凉。
散会时刘强蹲在地上捡存款单,手指捏住被风吹皱的边角,像捏住我们二十年的血汗。
小伟站在窗边,望着楼下的铁栅栏,没说话。
我走回房间,看见洗衣房的阿姨正搓洗我的棉鞋,鞋跟的补丁在水里漂着,像一片枯黄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