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的东都,像一口巨大的、被文火慢炖的砂锅。粘稠湿热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吸饱了水汽的云层低垂,灰蒙蒙地罩着这座钢筋水泥的丛林。蝉鸣是这闷罐里唯一持续不断的噪音,单调、刺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疲惫,仿佛要把生命中最后一点力气都嘶喊出来,对抗这令人窒息的酷暑。
林野把自己像一滩融化的蜡油般,摊在那张吱呀作响的老藤椅上。藤条早已失去了韧性,硌着他的脊骨,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呻吟。他仰着头,目光空洞地聚焦在天花板角落。那里,一块墙皮不堪潮气的侵蚀,倔强地翘起了边角,卷曲着,露出底下更灰败的底色,像一块丑陋的伤疤。这景象,他看了整整一个夏天,从高考结束那天起。
放榜的热浪早已席卷而过,留下满地狼藉的议论和目光。亲戚们或真心或假意的关心电话,父母在厨房压低了嗓音的叹息,邻居家小孩考上名校后隐约传来的欢笑声……这些声音如同细密而冰冷的针,无孔不入,精准地扎在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高中三年,那些印在课本上的方块字,像一个个冰冷陌生的符号,他认得它们,它们却不认得他。成绩单上常年盘踞在末尾的几位数字,早已冷酷地预言了今日的结局——那座名为“高考”的独木桥,他甚至连挤上去的资格都没有。他像被遗弃在站台的旅人,眼睁睁看着载满希望与未来的列车轰鸣着驶向远方,只留下呛人的尾气和深入骨髓的茫然。
书桌上堆满了演算的草稿纸,上面爬满了凌乱而徒劳的公式和数字,像他此刻纷乱的心绪。几个空了的廉价饮料瓶歪倒在一边,残留的糖分在瓶口凝结成粘稠的暗色。空气里弥漫着汗味、灰尘味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失败气息。
就在这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后死寂中,桌面上那个屏幕早已蒙尘的旧手机,突然亮了起来,发出嗡嗡嗡的震动声。这声音在极度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搅乱了林野麻木的神经。他懒洋洋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侧过头。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区号显示来自遥远的北海市——那个地处北方、以重工业和港口闻名的滨海城市。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随即又骤然松开。一股说不清是期待还是恐惧的热流,倏地窜上头顶,耳膜里嗡嗡作响。他迟疑了几秒,才伸出手,指尖带着一点汗湿的滑腻,划开了接听键。
“喂?”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午睡初醒的混沌和极力掩饰的忐忑。
“您好,请问是林野同学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语调清晰、平稳,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程式化,像是从某个巨大机构的深处传来。
“……是,我是。”林野下意识地坐直了些,藤椅发出更响的抗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