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个月,夜班像一头永不疲倦的巨兽,吐出滔滔不绝的黑色浪潮,将林野彻底吞噬。这漫长得仿佛被施了魔法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无形的蛛丝缠裹,勒得他胸口发紧,连呼吸都带着挣扎的痛楚。
林野感觉自己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拧成了一个精密却毫无生气的齿轮,日复一日,在名为“夜班”的巨大牢笼里,如同困兽般徒劳地空转。他的眼神,像是被烈日暴晒后彻底干涸的河床,总在无意识间,将那干涩的渴望投向手中那把冰冷的道尺。那冰冷的金属,仿佛成了他在这浓稠得化不开的黑夜里,唯一能抓住的、通往外界微弱光明的锚点,是他精神世界唯一的浮木。
直到那个深夜,寂静浓得化不开,仿佛有实质,要将人的耳膜都掀翻。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猛地攫住了他,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吞没了理智。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抓起那把道尺,心头一个荒诞的念头在燃烧:用它来丈量这被荒诞浸泡的生活,看看这沉沦究竟有多深,多厚!他屏住了呼吸,空气仿佛瞬间凝固,目光如淬了火的银针,死死地钉在那冰冷的刻度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沉静而精准,仿佛在完成一项关乎生死的仪式。
当他的指尖因用力攥紧笔杆而微微颤抖,几乎要将那支笔捏碎时,他艰难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那个数字。就在那数字落定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并非来自窗外渐浓的夜色,而是如同冰冷的蛇信,悄无声息地舔舐上他的脊椎,蜿蜒而上,瞬间冻僵了他的血液,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赫然惊觉,每小时,竟有整整二十三分之一——那几乎是他生命里一段无法挽回的时光——像沙粒般,从他指缝间无可奈何地漏走,全都沉沦、耗费在了这毫无意义的数字造假上!这冰冷的数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他心头那点残存的自欺欺人的平静,震得他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那本就短得可怜、被切割得七零八落的工作时间里,竟有近一半的光阴,如同沙漏中那最最细微的沙粒,悄无声息地、绝望地坠入了数据造假的黑洞,再也无法打捞。真正属于“工作”——或许该说,是创造价值、实现自我的时间——被挤压得如同风中残烛,那微弱的光芒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脆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留下无尽的黑暗。
然而,更令人窒息、更尖锐的讽刺是,那悬在头顶的“考证”任务,竟像一把随时会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剑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寒意直刺骨髓,无时无刻不在低语:哪怕你只剩最后一口气,也不能停歇,不能喘息!这荒诞、残酷的循环,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正越收越紧,勒进人的血肉,简直要将人活活逼疯,榨干那仅存的最后一丝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