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城的初冬晨曦,带着凛冽的寒意,却也比往日多了一分清透。薄雾如同轻纱,缓缓从城垣雉堞间退散,露出下方已然开始新生的肌体。修复城墙的号子声、运河码头漕船启航的汽笛、工坊区熔炉低沉的嗡鸣、市集渐起的喧嚷……种种声响交织,不再是战时的嘈杂与恐慌,而是复苏的脉动,一种带着试探与韧性的喧嚣。
岑仲昭独立于新修复的东城角楼之上。玄色大氅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肩头那道被莫寒衣留下的深色疤痕,在晨曦微光中若隐若现,如同一个未愈的烙印。他深邃的目光越过渐次苏醒的城池,投向远方天际。
昨夜悬于苍穹、猩红如血的那轮妖异之月,已然隐没于青白色的天幕之后,只留下几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暗红云丝,如同滴入水中的残墨,正被光明迅速稀释。这轮曾象征影月盟死灰复燃、搅动邕州风云的血月,终究沉落了。影月盟的旗帜,在虎啸营的惨败、鸡鸣山的崩塌、以及随之而来的清洗与背叛中,已然化为齑粉。莫寒衣这个名字,连同他那邪异的《噬空幽录》残篇,一同被锁进了镇守府最深的秘档,成为悬案,也成为悬在邕州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阴云。
城下,新的盟誓碑在晨光中矗立,青金石碑面反射着冷冽的光。碑文如铁,刻下了各方势力新的位置与边界。然而,岑仲昭心中并无尘埃落定的轻松。这碑文,与其说是终局的句点,不如说是一份脆弱契约的开篇。碑文之下,暗流从未止息。
在秦家地宫深处,那数道刻满符文的合金闸门之后,被奉清歌以守护者之名暂时强化的封印青光,依旧稳定地亮着。但秦墨每日呈报的能量读数图表上,那代表漩涡核心稳定性的曲线,始终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极其细微的波动基线。如同一个重伤巨兽被强行麻醉后,胸膛下那微弱却固执的心跳。维持这脆弱的平衡,需要秦家术士日夜不休地校准地宫辅助法阵,需要卢家不断破译地宫符文以优化能量疏导,更需要岑仲昭持续投入巨大的资源。这封印,是一座建立在火山口上的琉璃塔,美丽而脆弱。
与此同时,那些退回山野、消失于市井的隐世家族,并未真正沉寂。卢文远的情报网偶尔捕捉到一些零星的、如同水底暗流般的信息碎片:深山中不寻常的土木工程痕迹、某些被严格管制的稀有矿物在黑市上的异常流通、甚至还有关于“雾锁之渊”附近出现诡异能量扰动的猎户呓语。他们像冬眠的蛇,蜷缩在暗处,舔舐着虎啸营和鸡鸣山带来的伤口,冷眼旁观着邕州的新秩序。岑仲昭深知,只要邕州露出疲态或破绽,这些阴影随时可能再次凝聚成形。
更令人忧心的是奉子轩的下落,他如同人间蒸发。邙山深处,卢家探子反复搜寻,只找到那座残破祭坛的冰冷遗迹,以及几道难以解读的、仿佛被强大力量强行抹去的空间残留痕迹。他是生是死?是自愿离去还是遭遇不测?他与奉清歌之间那复杂的、交织着守护与利用、亲情与背叛的过往,以及他作为上一代“平衡者”所知晓的关于漩涡、关于远古的终极秘密,都成了悬而未决的巨大谜团,沉甸甸地压在岑仲昭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