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转身。
那一瞬间,我几乎窒息。
她的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就像两口深井,吞噬所有光线。
“你来了。”她的声音分不清男女,层层叠叠,“我等这一刻很久了。”
“放开她!”我厉声道,“我知道你不是她!你是‘门’的残念,你想借她重启仪式!”
她笑了,嘴角咧到耳根,却不显狰狞,反而有种诡异的温柔:“你说错了。我才不是什么残念……我是最初的‘守门人’。当年周沉没有死,他选择了融合??将自己的意识献祭给门,换来延续执念的能力。而现在,轮到他的女儿完成最后一步。”
“为什么是她?”
“因为她是唯一能听见死者说话的人。”她抬起手,黑色石块悬浮而起,“从出生起,她就在听。婴儿时期的啼哭不是饿了,是在回应亡灵的呼唤;小学作文写‘我和爷爷散步’,其实那天爷爷已经去世三年;每一次梦游走到墓园,都是他们在引导她……她不是精神病,她是天生的媒介。”
我一步步逼近。“可她不想这么做。”
“但她无法拒绝。”周雨眠的身体突然抽搐,声音变得虚弱,“救……救我……我不想变成它……可它说只要我能留住一个灵魂,爸爸就能回来……”
“谎言!”我怒吼,“你父亲早就不存在了!他成了门的一部分!你现在做的,只会让更多人被困在虚假的重逢里!”
“可至少……他们还能‘看见’亲人……”她的泪水滑落,却是黑色的,“你不明白……孤独比死亡更痛。当全世界都说‘放下吧’,可没人告诉你怎么活下去……我只是想让一个人留下来而已……”
我的心狠狠揪紧。
这不是恶,这是绝望。
但我不能退。
我从怀中取出心镜石残片??它虽已失去大部分能量,但仍保留一丝共鸣能力。我将它贴在胸口,低声念诵祖母教我的净魂咒。每说一字,皮肤便浮现一道灼痕,鲜血渗出。
“你要切断连接?”周雨眠冷笑,“可你忘了,真正的钥不在石头里,不在阵图中,而在人心深处。只要还有一个人不愿告别,门就永远不会真正关闭。”
“那就让我来承担这份不愿。”我忽然笑了,“让我成为最后一个执念的载体。”
她愣住。
我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林晚最后一次出现的画面??她在晶体中微笑,说“谢谢你”。
我开始回忆她的一切:第一次见面时她泡的桂花茶,她说“人生最难的事不是相爱,是学会独自前行”;她在录音机前流泪的样子;她醒来后问我“我们都做了什么”时的眼神……
然后,我一一割舍。
像剥洋葱般,一层层剥离记忆中的依恋与不舍。
这不是遗忘,是郑重地将其安放于心底最深处,不再让它支配我的行动。
当我睁开眼时,心镜石爆发出最后一道白光,直射阵图中心。
周雨眠尖叫起来:“不??!你不能这样!他们会消失的!他们会彻底离开的!”
“是的。”我平静地说,“但他们将以自由之身离去,而不是被困在你的痛苦里永世轮回。”
阵图开始崩塌,裂缝蔓延至四面八方。那块黑色石块剧烈震颤,从中浮现出一个模糊人影??正是周沉的模样,面容苍老而悲哀。
“女儿……对不起。”他喃喃道,“我不该让你背负这一切。我以为留下执念是爱,可我忘了,真正的爱,是放手让你走。”
周雨眠跪倒在地,泪如雨下:“爸……我真的好想你……”
“我知道。”周沉的身影渐渐消散,“所以这次,换我说再见。”
随着他最后一句话落下,黑色石块粉碎,阵图彻底瓦解。天空骤然放晴,阳光刺破云层,洒在这片废墟之上。
我扶起瘫软的周雨眠,她的双眼恢复了正常,只是眼神空茫,仿佛刚从一场漫长噩梦中惊醒。
“他走了吗?”她轻声问。
“走了。”我说,“但他终于可以安息了。”
三天后,我在“暂别”心理咨询室见到了康复中的周雨眠。她剪短了头发,穿上了普通T恤,手里拿着一杯热可可。
“我会去学心理学。”她说,“也许有一天,我能帮助那些和我一样的人??听得见亡者声音的人。不是教他们驱魔,而是教他们如何带着这份能力活下去,而不被它吞噬。”
我点点头。
窗外,阳光正好。街上行人来往,有人驻足买花,有人相拥告别,有人静静坐在长椅上看书。
世界恢复了平静。
但我知道,平衡极其脆弱。
当晚,我回到祖宅,在阁楼翻找曾外祖父的遗物。在一箱旧书中,我发现了一本密封的铜皮日记,封底夹着一张黑白照片:十二名研究人员站成一圈,中间是一座小型钟形装置,上面刻着七个凹槽。
每个凹槽下方,都写着一个名字。
其中六个已被划去,墨迹陈旧。
第七个名字,清晰可见:**陈默**。
我浑身冰冷。
手机在此刻震动。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你说得对,遗忘不是终点。
>但你也错了??真正的告别,从来不需要所有人一起完成。
>我听见了她的声音,每天都在。
>所以我决定,替你守住最后一扇门。
>别来找我。
>钟不会响第八次,因为我不会再让它响。”
>
>??M
我盯着屏幕,久久无法动弹。
远处,市立图书馆的G-719档案柜悄然闭合。
而在地底深处,某根沉寂已久的铜管微微震颤,传出一声极轻的回响。
像承诺,也像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