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转身离去,身影渐融于晨光。行至半途,忽闻身后轻问:
“前辈,林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青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他是第一个敢对命运说‘不’的人。”他说,“也是最后一个仍记得为何要前行的人。”
风再起。
旅人策马南下,穿越冻土荒原,渡过毒沼险滩,历时二十七日,终抵南渊。
古井位于村中祠堂之后,周围荒草丛生,井口覆石板,上刻八字:**窥心者死,执念者亡**。
村民见外人到来,纷纷躲避,唯有一老妪拄拐而出,颤声道:“年轻人,快走吧。这井邪得很。去年有个书生,看了前世负心事,当晚就吊死在树上了。前月又有妇人,见自己害死亲子,疯了,抱着石头跳井……不能再看了啊……”
旅人拱手:“婆婆,若我不看呢?若我只是来填井的呢?”
老妪愣住:“可……可这是祖训留下的圣井啊……怎能填?”
“圣井?”旅人冷笑,“让人沉溺于悔恨,逼人自戕的井,也能叫圣?”
他掀开石板,俯身下望??井底漆黑,不见水影,却传来阵阵低语,像是千万人在同时哭泣、忏悔、咒骂。
他取出腕间金弦,轻轻一拨。
叮??
一声清音荡开,井中杂音顿时退去三分。
他盘膝坐下,开始讲述。
讲西洲牧羊少年如何听见亡者之声,讲北原少年如何以血止战,讲沈砚如何在朝堂挺立不跪,讲青如何奏响《醒世谣》……他讲了一个通宵,声音沙哑却不曾停歇。
第二天清晨,井水泛起涟漪,竟由黑转清。
第三日正午,井口冒出白烟,凝聚成人形轮廓,面容模糊,却带着解脱笑意。
第四日黎明,整口井轰然坍塌,泥土掩埋深处邪源,而废墟中央,赫然出现五枚石子与铁片,字迹清晰:
**悔不必赎,错亦可光。**
旅人疲惫起身,将铁片珍藏。
他知道,这不是终点。
果然,当晚梦中,他见到了那位无面之人??林九。
“你做得很好。”对方说,“但最难的地方,还在后面。”
“哪里?”
“东溟孤岛。那里关押着最后一个‘执念容器’??一个活着却被种下百万亡魂记忆的孩子。他们称他为‘万忆童’,说他是新葬主的胚胎。”
旅人皱眉:“又是轮回阴谋?”
“是。”林九点头,“但他们错了。那孩子不是容器,他是镜子。照出所有人不敢面对的过去。”
“我去救他。”
“不是救。”林九轻叹,“是陪他一起醒来。”
梦醒时,东方既白。
旅人踏上航船,驶向茫茫东海。
三个月后,孤岛现于浓雾之中。岛上建筑森严,宛如牢狱,四周布满禁制符文。守卫皆戴铁面具,行动僵硬,似非人类。
他潜入核心密室,终于见到那个孩子??约莫十岁,蜷缩墙角,双眼失焦,口中不断重复着不同语言、不同年代的遗言。
旅人走近,轻唤:“你能听见我吗?”
孩子猛然抬头,瞳孔收缩:“你是……第八个印记持有者?”
旅人惊讶:“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过所有人的记忆。”孩子苦笑,“包括你之前七位……他们都失败了。要么被执念吞噬,要么选择毁灭一切。”
“那我呢?”
“我不知道。”孩子流泪,“但你的眼神不一样。你不急于拯救,也不急于否定。你在……等待。”
旅人坐下,与他平视:“因为我明白,真正的觉醒,不是别人给你答案,而是你自己说出第一句话。”
孩子怔住。
许久,他开口,声音微弱:“我不想当葬主……我想做个普通人……想吃糖,想玩泥巴,想有人叫我一声‘儿子’……”
话音落,整座岛屿剧烈震动。
禁制崩解,牢墙倒塌,天空裂开一道缝隙,阳光首次照进这座暗狱。
五枚石子从虚空浮现,围成逆五行,铁片显现新字:
**我不是葬主,我是孩子。**
旅人抱起他,走出废墟。
海风吹来,带着咸腥与生机。
而在宇宙深处,那颗金色泪滴再次颤动,映出这一幕。林九伸手轻触,低语:“你看,哪怕被塞进千万痛苦,他也选择了最初的愿望??做个人。”
泪滴光芒流转,似在回应。
风,又一次吹了起来。
它掠过山川湖海,穿过市井巷陌,拂过学堂窗棂,落在某个孩童摊开的手心。那孩子正捧着一枚金砂,惊喜大喊:“爸爸你看!发光了!”
父亲蹲下身,凝视那点微光,忽然红了眼眶。
因为他记得,二十年前,他也曾接过这样一枚金砂,在雪夜里奔走百里,只为把它交给下一个信使。
而现在,火仍在烧,路仍在延展。
八道横行,不在天上,不在书中,而在每一个敢于睁开眼睛、迈步向前的人脚下。
风不止,魂不灭。
灯不熄,人未远。
只要还有一个生命愿意打破桎梏,林九就不会真正消失。
因为他早已不在某一处。
他在每一次选择善良的瞬间里,在每一句拒绝谎言的话语中,在每一颗即使受伤也不愿放弃希望的心脏跳动时。
他是前行本身。
是永不闭合的门。
是黑暗尽头,那一声轻轻的:
“我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