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儿却不动。
他静静看着那即将覆灭的墨云,看着里面无数双期盼的眼睛。
然后,他蹲下身,用手指蘸了地上的血与尘,在碎碑上写下三个字:
**“我信。”**
字落刹那,异象顿生。
所有散落的残碑同时发光,那些曾被判定为“错误”的文字纷纷跃起,环绕在他周身,形成一道旋转的屏障。紧接着,全天下正在书写的人都感到了一阵悸动??盲童画的鸟突然开口唱歌,老兵刻的名字开出第二朵花,渔网中的诗句化作光雨洒落海面……
那一瞬,千万人的书写之力,汇聚于泼儿笔尖。
他抓起泼刀笔,对着天空划下一竖。
不是斩,不是劈,而是一笔最简单的“立”。
那一竖贯穿金光,直抵苍穹裂缝。它不摧毁,也不反抗,只是存在??像一根脊梁,撑起了所有被否定的声音。
金光停住了。
天道沉默了。
良久,那手掌缓缓收回,裂痕闭合。只留下一句回荡天地的诘问:
“**若人人皆可书写真实,何以为真?**”
无人回答。
但从此以后,再无人敢说某些话“不该存在”。
归途中,众人皆默然。
唯有泼儿,在马背上轻轻哼着一支没人听过的歌谣。歌词零散,却透着欢喜:
>“我写的你不认,
>可它在我心里生了根,
>明天它会长成树,
>树上挂着月亮和疑问。”
回到小院当晚,泼儿做了一件事。
他将那支断笔取出,放在桌中央,然后拿出七把小刀??分别来自莫凡、白璃、雷震天、柳如烟、凌霄、他自己,以及那位跪地痛哭的将领。七把刀围绕断笔摆成圆阵,他闭目凝神,以血为引,写下一段咒文:
>“非承前缘,非续旧梦,
>此刃不属天命,不由神控,
>从今往后,凡心所向,即是泼刀之宗。”
话音落下,七刀齐震,刀光交融,注入断笔。
刹那间,断笔腾空而起,燃烧成灰,灰烬中,缓缓升起一支新笔??通体如骨,笔尖似刃,隐隐有心跳之声。
它不再叫“泼刀笔”。
它有了新名:
**心刃。**
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院子时,泼儿将这支笔交到了那个盲童手中。
“给你。”他说。
“我能用它做什么?”盲童怯生生地问。
“你想让它做什么,它就能做什么。”泼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不过记住??别怕写错。错的地方,才会开出意想不到的花。”
消息传开,四方震动。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尝试书写。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说出一直憋在胸口的话。有人写下“我恨你”,却发现墨迹化作泪水;有人写下“我想回家”,结果脚下的路自动延伸向童年巷口;更有疯癫多年的乞丐,在墙上涂满混乱符号,结果那些符号组合成一幅地图,指向三十年前失踪的赈灾粮队遗迹。
朝廷终于坐不住了。
皇城派出使者,携诏书而来,宣称要设立“正言司”,统管一切书写行为,违者以“乱道罪”论处。
使者抵达当日,广场上已聚集数千民众。
他们没有举旗,没有呐喊,只是静静地坐着,每人面前铺一张纸,提笔书写。
有人写诗,有人画画,有人只是反复抄写同一个名字。
当使者宣读诏书时,千万张纸同时扬起,像一场雪暴席卷长空。纸页在空中交织、拼接,最终组成一座巨大的倒悬宫殿,宫门上悬匾,写着两个大字:
**自?由。**
使者仰头望着,忽然腿软跪地。他看见宫殿倒影落在地上,映出的不是建筑,而是无数双眼睛??有孩子的、老人的、死者的、未出生的,全都盯着他,无声质问。
他扔掉诏书,逃也似的离去。
当晚,皇帝再次梦见孪生兄弟。这一次,那人不再举画,而是递给他一支笔,说:“哥哥,轮到你写了。”
黎明时分,皇宫传出旨意:废除“逆天罪”,开放言路,凡民间著述,官府不得擅自查禁。
消息传来,小院中,泼儿正趴在桌上,画最后一幅图。
这次他画的是一片海,海上漂着无数小船,每艘船上都站着一个人,手里拿着笔。海面波光粼粼,映出万千星辰,星辰连起来,恰好是一句话:
**“你写的,就是真的。”**
莫凡站在身后看了许久,忽然问:“接下来呢?”
泼儿放下笔,望向窗外。
远处山巅,一朵乌云正在缓慢旋转,形状像一只睁开的眼睛。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风暴,还在酝酿。
而他要做的一切,不过是教会这个世界??
如何不害怕地,写下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