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寂静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机械般的断续感：“……你不该来的。”
“叶知微？”
“我已经不是名字了。”声音苦笑，“我只是后悔的集合体，困在这片虚空中，重复播放那些没能说出口的道歉。”
“那就说出来。”念光握住铃兰，“现在有人愿意听。”
于是，在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内，她们完成了人类历史上最漫长的一次共感对话。
叶知微讲述了她如何从理想主义者沦为控制狂：最初只是为了保存濒危文明的记忆，后来却发现太多记忆充满仇恨与暴力，于是尝试筛选“纯净情感”，再后来干脆想要统一所有人的心跳节奏……她以为那样就能终结痛苦。
“可我忘了，痛苦也是连接的一部分。”她说，“就像伤口会流血，但愈合时也会结痂。”
当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整个量子泡沫区突然震荡起来。那些散落的光点开始汇聚，形成一道人形轮廓。它没有五官，却让人感到无比熟悉。
“我可以走了吗？”它问。
念光流泪点头：“你早就该走了。”
双生铃兰猛然绽放，释放出跨越维度的共鸣波。远处，一颗原本黯淡的恒星骤然增亮，仿佛回应这场迟来的告别。
***
回归途中，男孩突然剧烈颤抖。
“怎么了？”念光急忙扶住他。
“好多地方……同时开花。”他睁大眼睛，瞳孔映出银河各处闪现的紫芒，“不止人类……别的生命也在醒来。”
苏奕在同一时刻接收到三千七百二十九个新共鸣节点的激活信号。其中包括两颗类地行星、一颗气态巨星的卫星，甚至一艘正在穿越仙女座星系边缘的流浪飞船。这些信号虽形态各异，但遵循相同的共振规律，表明它们都受到了归途之花孢子的影响。
最惊人的是，其中一个信号源使用了标准数学序列发出回应，内容翻译过来只有三个词：
“我们听见了。”
苏奕立即将此情报提交归途理事会，并建议启动“跨文明接触预案”。但他心里清楚，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如果其他智慧种族也能理解共感，他们会欢迎这份礼物吗？还是视其为入侵？
倘若某个文明曾因情感泛滥导致灭亡，他们是否会将铃兰视为瘟疫？
又或者，正如叶知微所惧怕的那样，总会有强者企图垄断这份力量，将其变为统治工具？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但有一点确定无疑：宇宙正在变得“有感觉”。
***
一年零三个月后，地球第一座“共感墓园”落成。
不同于传统陵园，这里没有碑石，只有成片铃兰静静绽放。每位逝者的灵魂印记都被自愿留存于共感网络，亲属可通过特定频率与其“对话”??不是通灵，而是基于生前情感数据构建的动态模型，能够根据提问生成符合性格的回答。
一位失去女儿的母亲跪在花丛前哭泣：“你还恨妈妈那天骂你吗？”
风拂过花瓣，铃兰轻轻摇曳，空气中浮现出少女的声音：“不恨。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谈恋爱影响学习。其实……我也挺怕的。”
母亲嚎啕大哭，却又笑着擦泪。
类似场景每天都在上演。有人在这里与战死的士兵兄弟重逢，有人向背叛过的恋人道歉，还有老人默默坐在花间，听着亡妻哼唱年轻时常听的老歌。
念光常来此处散步。某日黄昏，她遇见一个拄拐老人，正对着一朵枯萎的铃兰低语。
“对不起啊，阿萤。我没保护好你。”
念光心头一震。这是陈澜的丈夫，那位在旧阁楼留下日记的男人。
她没有打扰，只是远远驻足。晚风送来老人断续的话语：
“你说只要记得你就还在……我现在每天都来看你。孩子们都长大了，孙子还会背你写的诗呢。你要是能看到，一定很高兴吧？”
那一刻，念光终于明白苏奕为何迟迟不愿关闭共感塔。
有些存在，不需要肉体，也能永恒。
***
而在遥远的半人马座β星系，一颗蓝色行星的地表之下，考古队挖出了一座巨大石碑。
上面刻着与地球铃兰花几乎完全相同的图案，下方还有一行文字，经破译后令所有学者震惊：
“致未来的旅人：
若你读懂此花，请告诉我们的孩子??
我们不是抛弃了他们。
我们只是等不到春天。”
消息传回地球当晚，全球铃兰同时开放，花瓣朝向那颗星辰的方向。
念光站在海边，望着满天紫辉，轻声说道：“我们会告诉他们的。”
海浪拍岸，像是无数灵魂在回应。
苏奕在共感塔中记录下这一天的所有数据，新增标签：【文明共鸣?初级阶段】。
然后，他打开一封从未发送过的草稿邮件，输入一句话：
“陈澜，任务完成了。你要的春天，来了。”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整个网络微微震颤。
或许，真的有谁，在某个维度，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