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驾驶座上,引擎早已熄灭,车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的灯光还亮着,其中并不包括他住的那一层。苏予锦大概已经带着米豆睡下了,或许根本不曾在意他的离去与归来。
汪甜那句“懦夫”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他试图用愤怒去掩盖,却发现连愤怒的力气都已耗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虚和自我厌弃。他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清脆的响声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疼痛感传来,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口那片巨大的、冰冷的空洞。
他就这样在车里坐了一夜,像一尊逐渐风化的石雕,看着天色由墨黑转为灰白,再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清晨的微光透过车窗,落在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下巴新冒出的青色胡茬上,显得格外狼狈。
当第一缕阳光刺痛他眼睛的时候,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推开车门。他需要回去,哪怕那个家已经不再欢迎他。至少,米豆还在那里。
他用钥匙打开门,屋内一片寂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熟悉的、却又无比疏离的气息。客厅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主卧的门依然紧闭。
他蹑手蹑脚地走向卫生间,想洗去一身疲惫和颓丧。经过餐厅时,他的目光凝固了。
餐桌上,安静地放着两份文件。
不是他想象中的《离婚协议书》。
最上面一份,是打印出来的《分居协议》。条款清晰,措辞冷静:
1.自即日起,双方正式分居。南乔先生搬至次卧居住。2.儿子米豆的抚养权、探视权及抚养费安排(附详细日程与金额)。3.双方财产与收入分割方案(包括他现在上交的工资卡处理方式)。
4.分居期间,互不干涉彼此私人生活。
5.本协议旨在为双方提供冷静期,并不放弃任何一方的合法权利,包括最终提起离婚诉讼的权利。
在协议末尾,苏予锦已经签好了她的名字。清秀却有力的笔迹,像她的人一样,决绝,不留余地。
而压在《分居协议》下面的,是另一张纸,或者说,是一幅画。
是米豆画的那张《我的家》。爸爸、妈妈和自己,手拉手,站在彩虹房子前面。
只是,画被从中间,小心翼翼地、却又异常清晰地,撕开了。爸爸在左边一半,妈妈和米豆在右边一半。那道裂痕,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横亘在曾经完整的“家”中间。
画的背面,是苏予锦写给他的一句话,只有一句话,墨迹深重,几乎要透纸背:
“南乔,给孩子,也给你自己,留下最后一点体面。”
没有质问,没有控诉,甚至没有提到昨晚他的失控和汪甜。
就是这样一份冷静到残酷的协议,和一幅被撕裂的、充满象征意味的画,构成了她最终的回应。
南乔的手指触碰着那冰冷的纸张,触碰着画纸上那道粗糙的裂痕。他仿佛能听到画纸被撕开时那“刺啦”一声轻响,能感受到苏予锦在下笔写那句话时,内心是何等的冰冷与绝望。
她甚至不屑于再与他争吵,不屑于再听他任何苍白的辩解和乞求。
她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对他的最后一丝期待,不是爱,不是原谅,仅仅是,“体面”。
她要把这虚假的、令人窒息的家庭外壳彻底打破,划清界限。她要他认清现实,停止那些无谓的表演和挣扎。
他曾经以为的“为了孩子”的勉强维持,在她看来,反而是对米豆更深的伤害。所以她撕开了那幅画,用最直观的方式,告诉他这个“家”真实的模样——破碎的,无法拼凑的。
而他那些所谓的悔过、弥补、甚至不惜撒泼打滚的“不同意”,在她眼里,不过是不肯面对现实、缺乏承担、毫无体面的懦夫行为。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恸和羞愧,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扶着餐桌边缘,才勉强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输给苏予锦的决绝,而是输给了他自己酿造的苦果,输给了这早已无法挽回的、冰冷的事实。
他颤抖着手,拿起旁边苏予锦准备好的笔。
笔尖悬在《分居协议》乙方签名处的上方,久久无法落下。他知道,这一笔下去,就是真正的尘埃落定,就是他亲手为自己这段错误的婚姻,画上了一个阶段性的休止符。
窗外,阳光彻底照亮了天空,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而对于南乔来说,一个时代,在他笔尖落下那一刻,伴随着无声的碎裂声,彻底结束了。
他最终,在那份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歪斜,无力。他才是那个真正的,一无所有的,可怜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