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林城外,明军大营盘踞在草原之上。
入春的阳光洒在绵延数十里的营地上,营外的草原已褪去冬日的枯黄,冒出成片的青绿。
远处的坡地上,野花盛开,一派春日生机。
可大营之内,依旧是一片肃杀...
春风三月,江南草长。
阿宁坐在井边石凳上,手中摩挲着那根早已无法吹响的竹笛残片。桃树年年开花,花开两度,仿佛时间在此处有了自己的意志。守灯堂外的世界早已恢复平静,朝廷的诏令如风过耳,百姓记住了“诉真礼”,却渐渐忘了桃花背后的血与梦。唯有这口古井,依旧映着天光云影,也映着那些不肯离去的灵魂。
慧贞近日闭关不出,青铜镜被她封入寒玉匣中,说是“愿力已尽,需静养百年”。陆沉舟则带着第七营残部巡游四方,专查各地异象,凡有纸灯自燃、孩童梦语祖训者,皆以朱砂画符镇之。念汐仍守在守灯堂,每日拂尘、点灯、听风,仿佛一切从未发生。可阿宁知道,有些东西变了??不是世界,而是他们自己。
那一夜紫金山的琴声,并未真正终结。它只是沉入了更深的地方,像一条潜行于地底的河,无声流淌,等待下一个倾听者。
这一日黄昏,炊烟初起,井面忽泛涟漪。
并非风吹,亦非兽扰,而是水中光影自行扭曲,竟浮现出一行小字,似用血书成:
>“**你还欠我一首曲子。**”
阿宁心头一震,指尖猛地掐进掌心。
这不是幻觉。他认得这笔迹??是闻心临别前,在光桥断裂瞬间,以魂魄余音刻于虚空的那一式残谱。当年他未能参透其意,如今却在井中重现。
他立刻唤来念汐。
念汐凝视井水良久,剑尖轻点水面,银光四溅,那行字竟如活物般游动起来,化作一段五音不全的旋律,在空气中低回盘旋。
“这是……‘反忆调’。”念汐脸色骤变,“传说中能逆转记忆流向的禁曲,只有承忆者临死前才能奏出。闻心没死?他的意识还卡在记忆之河的某一段?”
话音未落,井底传来一声轻叹。
紧接着,整座守灯堂的铜铃齐鸣,檐角铁马狂响,连那盏幽蓝古灯都剧烈摇晃,焰心由蓝转红,又由红转白,最后竟迸出一朵金色火花,坠入井中。
轰然一声,井口裂开一道细缝。
一股温润气息自地下涌出,带着泥土与旧书的气味,还有……琴弦震动的余韵。
“有人在下面。”阿宁低声道,“不是鬼,也不是梦。是‘真实’本身在试图爬上来。”
当夜,三人齐聚井畔。
慧贞破关而出,手持青铜镜碎片,将其投入井中。镜光折射之下,井壁显现出层层叠叠的影像:一座被埋葬的地下宫殿,梁柱上刻满《安魂诏》全文,中央设七座玉台,六座已毁,唯独第七座完好无损,台上供奉的正是一具无弦古琴??与阿宁怀中那具一般无二。
“这不是复制品。”慧贞声音发颤,“这是本体。真正的‘承忆琴’,千年来一直沉睡于金陵龙脉之下,靠天下人的遗忘之力维持封印。可现在……它想醒了。”
“为什么?”陆沉舟皱眉,“朱同尘已灭,玉简归湖,谁还能唤醒它?”
“不是谁。”阿宁忽然开口,“是‘它’自己。它等的从来不是主人,而是‘告别’完成的那一刻。而我……还没有真正放下。”
众人默然。
他们终于明白,为何阿宁始终不去江南。不是怕见桃花,而是怕一旦见了,便不得不承认??阿宁真的走了。
翌日清晨,阿宁独自背琴下山。
他不再骑马,也不带随从,一步一步走向长江渡口。念汐欲跟,被他抬手制止。
“这一程,必须一个人走。”他说,“有些路,只能用脚丈量,有些话,只能对着空山说。”
渡江时,艄公问他去何处。
阿宁望着对岸烟雨朦胧的群山,轻声道:“乌衣巷。”
那是阿宁生前最后居住的地方。也是她写下“若我能再活一天”那句话的夜晚,窗外正飘着细雨,屋内炭火将熄,她靠在他肩头,听着外面孩童唱渔谣,笑着说:“哥哥,你以后要是娶妻,一定要让她也喜欢这首歌。”
阿宁记得每一个字。
抵达乌衣巷时,天已入夜。
老巷荒废多年,青砖剥落,苔痕满墙。唯有巷尾一间小屋尚存,门楣上挂着半块破匾,依稀可见“听雨庐”三字。那是他们曾住过的家。
推门而入,尘埃飞扬。
屋内陈设早已腐朽,桌椅倾颓,唯有一张矮榻还在,上面覆着褪色红布??正是阿宁当年盖过的那条。
阿宁放下琴,跪坐在榻前。
他没有点燃油灯,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黑暗,仿佛能看见十年前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盲女,正微笑着向他伸手。
“我来了。”他低声说,“你说要看江南的桃花,我带你看了。你说要听渔谣,我让千万人唱给你听。你说……不想我一个人走太远,可我还是走了很远。”
泪水无声滑落。
“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她。”他继续道,“那个穿红裙的幻影,那个叫我留下的声音,都不是你。真正的你,从来不会挽留我。你会说:‘哥哥,你要往前走。’就像你临终前说的那样。”
屋外,春雨悄然落下。
滴滴答答,敲在瓦片上,像是某种古老的节拍。
阿宁抬起手,十指虚按琴弦。
他知道这琴无弦,也知道无人能听见。但他还是开始“弹”了。
第一音起,是冬夜烤红薯的甜香;
第二音落,是夏夜数星星的絮语;
第三音流转,是病中喂药的手势;
第四音回旋,是她最后一次呼吸时,嘴角那抹释然的笑。
这不是乐曲,是记忆的具象化。
每一音,都是一段真实的过往,未经修饰,不带执念,只是存在。
忽然间,雨声停了。
风止,虫寂,连远处江流都仿佛凝滞。
一道微光自琴身内部亮起。
起初极弱,继而扩散,最终照亮整间屋子。那光不是来自火焰,也不是月华,而是纯粹的“忆之质”??记忆本身所散发的辉芒。
光中,一个身影缓缓浮现。
依旧是红裙少女,面容模糊,身形透明,可那双眼睛,清澈如初。
“哥哥。”她轻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