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律大皇子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没有愤怒,没有快意,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漠然。
仿佛刚才抹去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贵族军官,一个曾掌握数百人生死的骑士副官,而真的只是一粒碍眼的,微不足道的尘埃。
这份漠然,比任何咆哮都更显可怖,因为它昭示着绝对力量的支配者对蝼蚁生死的毫不在意。
这就是皇权和魔法力量的双重体现。
拉斯克被刚才吓得浑身哆嗦,“是,是......哦不,不,抚恤金的事情,不敢劳烦大皇子殿下......”
他身为劲风堡领主,西境暮冬侯爵麾下重臣,此刻却连逃跑的资格都被剥夺。
大皇子希律散发出的无形威压比断崖的万仞绝壁更沉重地压在他的肩头,让他每一次呼吸都感到肺腑被冰锥刺穿般的剧痛。
他不敢去看希律的眼睛,那对冰冷的、流淌着索拉丁家族纯正血统的瞳孔,足以冻结任何反抗或辩解的念头。
他的目光只能死死钉在脚下布满碎石与血污的地面,汗水混合着尘土,在他那张因过度惊恐而扭曲变形的脸上冲刷出一道道污痕。
他听到了艾吉斯那不成调的疯癫呓语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沉闷的倒地声和令人作呕的液体流淌声。
不用看他也知道,那个刚刚从父亲尸骨未寒中“继承”了碎星河谷子爵头衔的可怜虫,在目睹艾尔文副官被希律一招化为虚无的恐怖景象后,彻底崩溃了,沦为了比地上污秽更不堪的存在。
拉斯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站稳。
他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皇储面前倒下,那将是整个基德曼家族最后的颜面扫地。
他甚至不能立刻去管那滩烂泥般的艾吉斯??尽管这个棋子对他控制碎星河谷至关重要??他必须先承受住希律?索拉丁那如同实质寒冰的目光。
“拉斯克,”希律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清晰无比地穿透了溃兵远去的喧嚣和山风的呜咽,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裁决的重量,“你还不退兵!”
这声质问如同惊雷,并非在耳畔炸响,而是直接在拉斯克的灵魂深处引爆。
他浑身剧烈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脊椎,膝盖不受控制地发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四周。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心胆俱裂之余,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被彻底剥光了所有尊严的羞耻。
哪里还有什么军阵?
哪里还有什么西境强兵?
视线所及,只剩下丢盔弃甲、互相推挤践踏,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的溃兵背影。
来时整齐划一的步伐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混乱不堪。
士兵们脸色惨白如金纸,眼神涣散空洞,握着武器的手剧烈颤抖,不少人甚至腿软得如同面条。
那曾经弥漫在他们身上的,属于暮冬侯爵麾下精锐的傲慢与骄横,此刻被无边的恐惧彻底碾碎,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狼狈与不堪。
那鲜明的对比,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拉斯克的脸上,也抽在了劲风堡和基德曼家族数百年的荣耀之上。
拉斯克的脸颊肌肉剧烈抽搐,一股混合着血腥味的铁锈气涌上喉头。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冰冷刺骨,仿佛带着战场上亡魂的哭嚎。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几乎撕裂的喉咙深处,挤压出一声嘶哑扭曲,如同受伤濒死野兽般的咆哮:
“退兵!全部给我退下!立刻!马上!离开这里!胆敢逗留者??斩!!”
这声饱含了无尽屈辱与恐惧的命令,对于早已魂飞魄散的劲风堡士兵而言,却如同黑暗深渊中投下的一缕救赎之光!
残余的骑兵们最先反应过来,他们甚至顾不上狭窄山道上随时可能坠崖的危险,拼命鞭打着同样惊魂未定的战马,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片让他们永生难忘的死亡绝地。
重步兵们毫不犹豫地扔下了沉重的塔盾和碍事的长矛,轻步兵和弓弩手更是如同受惊的兔子,抱头鼠窜,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整个军阵在拉斯克命令出口的瞬间,便彻底土崩瓦解。
士兵们互相推搡,踩踏,惊叫声、跌倒声、武器碰撞掉落的哐当声、战马惊恐的嘶鸣声......
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绝望的喧嚣,沿着陡峭如剑脊的“剑门之路”,如同决堤的污浊洪水,仓惶无比地向山下奔涌而去。
来时旌旗蔽日,甲胄鲜明;去时烟尘滚滚,狼狈如丧家之犬。
来时军威如龙盘虎踞;去时溃败如山崩海啸。
漫天的烟尘很快遮蔽了兵的身影,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兵刃、破损的盾牌、散落的箭矢和丢弃的头盔杂物,如同战争巨兽排泄的秽物,无声地证明着这里曾有一支意图围攻帝国公主的军队存在过,以及他们被绝对皇权碾碎时
是何等的脆弱不堪。
喧嚣散去,战场中心的气氛却并未真正缓和。
那股令人窒息的肃杀感,随着大军的溃退而稍减,但空气中残留的神圣裁决威压,浓郁的血腥气,人体被瞬间气化的焦糊味,以及艾吉斯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恶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粘稠而压抑的诡异寂静,沉甸甸地压在
每一个留在原地的人心头。
在这片狼藉与死寂的核心,皇家狮鹫“辉光”如同熔金铸造的王者。
它收找了那对遮天蔽日的巨大羽翼,每一根羽毛都在“天垂象火翼”极光的映照下流淌着液态黄金般的光泽。
它稳稳地降落在残破的马车前方,强健有力的四肢如同四根擎天柱,深深嵌入地面。
那颗威严的头颅微微昂起,锐利如刀锋的金色眼眸缓缓扫视着四周的断崖峭壁,以及溃兵远去的烟尘方向,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与审视。
它巨大的鼻孔中喷出两道带着火星与硫磺气息的白烟,昭示着其体内蕴含的,足以撕裂巨龙的狂暴力量。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力量鸿沟,无声地隔绝了外界的混乱与污秽,划定了皇室威严不容侵犯的神圣领域。
希律?索拉丁,索拉丁帝国的大皇子,未来的皇权执掌者,以一种无可挑剔的优雅与从容姿态,从狮鹫宽阔如平台的背脊上翻身而下。
深蓝色的皇室披风在他身后舒展开来,在带着血腥味的山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用金线刺绣的索拉丁金狮鹫徽记,在极光的辉映下闪烁着冰冷而尊贵的华光,如同活物般随着披风的舞动而昂首咆哮。
他落地的动作轻盈稳健,没有丝毫多余的晃动,显示出对身体力量精准到极致的掌控。
他并未第一时间走向自己的妹妹。
那双流淌着熔金般色泽的眼眸,如同两柄最精准、最冰冷的探针,先是扫过忠心耿耿,依旧保持着最高戒备姿态的老提尔?卓根哈特。
老猎人单膝跪地,头颅微垂,行着最标准的宫廷觐见礼。
然而,他那略显佝偻却如同百年铁木般坚韧的身躯,依旧挺得笔直如标枪。
布满岁月沟壑的双手,一只紧握着那柄传奇的星轨长弓??弓身流淌着微弱的星辰光晕,另一只手则虚按在腰间的猎人短匕上。
他那双浑浊却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睛,并未因行礼而放松警惕,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法阵,一遍遍扫过周围的环境:陡峭得令人眩晕的崖壁,任何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角落;溃兵远去的方向,提防着可能的冷箭或垂死反扑;
尤其是艾吉斯瘫倒的位置,那滩散发着恶臭的“烂泥”,以及像根腐朽木桩般的拉斯克子爵。
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任何一点细微的能量涟漪,都逃不过这位身经百战,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7级猎人的感知。
他就像一头守护幼崽的苍老雄狮,虽然鬃毛灰白,但獠牙依旧锋利,利爪依旧致命。
希律的目光在老提尔身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一个微不可察的颔首动作悄然完成。
那动作轻微得如同羽毛拂过水面,却蕴含了帝国大皇子对这位老侍卫长尽职尽责,以生命守护皇室成员安全的最高认可与无声的赞赏。
没有言语,没有勋章,但这份来自未来帝国主宰者的肯定,比任何世俗的赏赐都更显沉重,也更让老提尔那颗饱经沧桑的心感到沉甸甸的慰藉与责任??这份信任,便是他存在的意义。
然后,希律的目光才真正地、专注地,落到了莉莉安的身上。
当那冰冷如黄金铸就的视线,触及妹妹略显苍白、沾染了些许战斗烟尘却依旧难掩其绝世容颜的面纱时,那冻结万物的,属于皇权与力量的绝对冰冷,如同春日暖阳下的薄冰,迅速地、难以察觉地消融了。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那双尊贵的金眸深处流转:有关切,如同兄长对幼妹最本能的呵护;有宠溺,那是血脉相连的温柔;更深处,还有一丝被完美隐藏,却真实存在的后怕??
他不敢想象,若是自己晚到哪怕一刻.......
“莉莉安。’
希律的声音放缓了,不再是刚才裁决叛逆时那种如同寒铁碰撞般的冰冷,而是变得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兄长独有的、能抚慰人心的温和。
他迈开沉稳的步伐,大步走到莉莉安面前。
动作自然而亲昵地伸出手,似乎想拂去她鬓角几缕被汗水与灰尘黏住的浅金色秀发,或者拭去她脸颊上沾染的一点点污迹。
那份属于皇储的刚硬与决断,在妹妹无声的脆弱面前,悄然化作了更深沉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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