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锦想要起身行礼,却被朱载坖先一步阻止了。
「这些时日黄公公费心了。」朱载坖说道,「你是陪着父皇一起长大的,一句劳苦功高都不足以形容你的之大功,以后见朕无需行礼。」
李青顺势道:「黄锦,还不谢恩?」
「奴婢谢皇上……太上皇隆恩。」黄锦从善如流。
朱载坖强挤出一丝笑意,朝李青道:「先生,今后我就住在这里了。」
李青颔首:「你现在是太上皇了,住这里也没什麽不妥的,你喜欢就好。」
顿了顿,「人终是要往前看的,做儿子的太过仁孝,对做父亲的来说,也是一种负担,你也是父亲,将心比心,你以为你父皇希望你耿耿于怀吗?」
朱载坖默了下,又挤出一丝笑意:「这些我都明白,先生放心好了,我不会再意志消沉下去了。」
「如此最好。」李青舒了口气,问道,「你不会也是催促我走的吧?」
「呃……也?」
朱载坖诧然,瞧了眼黄锦,又恍然。
「父皇希望人生的最后一段路能有先生作陪,可先生的作陪固然使他开心,使他满足,可也使他过意不去……」朱载坖轻轻道,「先生,你去忙吧,翊钧很棒,我……我没啥本事,又怎可再拖累你?」
李青说道:「总要有个结尾才是,等你父皇入了皇陵,我就离开忙我的事去。」
朱载坖怔了下,继而欣然点头:
「虽然我们父子与先生的理念不一样,但翊钧不同,知子莫若父,翊钧如此争气,当然是为了大明,可也有为了先生的因素,只希望未来先生待他……能更好一些。」
李青:「会的!」
朱载坖又看向黄锦,道:「父皇都没把你当做奴婢,身为父皇的儿子,我更不会,以前如何,以后就如何,莫自怜自伤。」
「是,奴婢记住了。」
朱载坖吁了口气,道:「先生闷的话,可去京师大街散散心,带上黄锦一起。」
「好。」
「嗯,我去给父皇守灵了。」
李青望着他的背影,叹道:「回头你多劝劝他,他还是没能走出来。」
黄锦垂着脑袋点点头。
……
平淡,乏味,甚至有些枯燥的日子,不快不慢的流淌,转眼,就到了嘉靖皇帝入皇陵的日子。
与此同时,嘉靖的庙号也定下了。
——世宗。
寓意着统绪自此开始,自此开世。
这个庙号极好,不过用在朱厚熜身上也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并不算特别出彩。
可真要将『宗』换成『祖』,莫说一群老学究不愿意,朱厚熜自己也不会同意。
清晨,父子扶灵,百官送行……
李青起初坠在后面,最后抢在前面,第一个赶至永陵,寻了个不错的位置,远远瞧着……
见过太多次『入土为安』的李青,已经习惯了,整个过程都不起波澜,越来越平静了。
从白天静坐到夜里……
李青不动如山,心如止水。
直至一股猛烈中透着寒意的夜风袭来,如一尊雕像的李青才终于动了。
站起身,舒展四肢,抬头望月,低头走路……
顺天府的皇陵规模愈发大了,已然葬了太宗,仁宗,宣宗,英宗,中宗,宪宗,孝宗,武宗,世宗,足足九位皇帝。
当真热闹。
不像孝陵,只有老朱一个皇帝,显得冷冷清清。
不过老朱也不孤单,那里有他最喜爱女人,儿子,孙子……
都挺好……
月光下,李青形影相吊,于众皇帝陵寝间穿梭……
与老四唠嗑,为老道士说好话;与小胖谈心,讲述这些年的经历;与朱瞻基描述当今大明;与朱祁镇说婉清和婉清子女过生活幸福,善始善终……
诸多皇帝,虽有偏爱,却也雨露均沾……
最后的最后,李青来到永陵。
「我刚在太宗陵前为你美言好多句,也让仁宗皇帝帮着劝了,还有你堂兄武宗皇帝也会帮忙,放心好了,你那位成祖太宗,不会如何恼怒的,顶多骂你两句,骂的话就让他骂吧,话说回来,你挨骂也不亏……」
李青絮絮叨叨了许久……
最终,
「你儿子走出来了,黄锦也没有忤逆你,翊钧还是那般争气……都挺好的,不用再为这边的人和事操心了。」
李青拍拍屁股上的土,站起身道:「走了。」
夜风忽然又起,将李青身上的灰尘,悉数吹去。
李青怔了一下,迈出的脚落回原点,转过头,认真道:
「大明啊……会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