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沉思片刻:“让他们去吧。也许这才是琥珀真正的用途??不是保存记忆,而是唤醒觉知。”
“可万一有人承受不了呢?”
“那就说明他还未准备好。”林昭望着窗外渐亮的晨曦,“理解他人之前,必须先敢于面对自己。有些人宁愿永远关着门,也不愿听见内心的哭声。”
吴清默然。
挂断通讯后,她独自走入圣殿深处。
琥珀静静悬浮,表面流转着银白与金红交织的纹路。她忽然有种冲动??不如试试?
她盘膝坐下,闭目凝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
睁开眼,她看见了一个小女孩。
不是幻象,也不是投影。那孩子坐在一片荒芜的城市废墟中,怀里抱着一只破旧布偶。天空是静止的紫色,云朵凝固不动。
“你是谁?”吴清轻声问。
“我是三百年前最后一个做梦的孩子。”女孩抬起头,“那天晚上,妈妈答应给我讲睡前故事,可她刚开口,整个城市就安静了。所有人都停止说话,脸上挂着笑,一动不动。我吓得大哭,可没人理我。后来我才明白,他们已经‘融合’了。没有悲伤,也没有安慰。”
吴清心头一紧。
“那你怎么办?”
“我一直喊妈妈,直到嗓子哑了。最后,我抱着布偶爬上屋顶,对着星星唱歌。一首很老的童谣,奶奶教的。唱着唱着,我发现……有一颗星星在闪。不是自然闪烁,是跟着我的节奏,一下,一下,像在回应我。”
泪水滑下吴清的脸颊。
“所以你一直等到今天?”
女孩点点头:“我知道会有人来的。因为只要还有人在孤独中歌唱,宇宙就不会彻底沉默。”
画面淡去。
吴清醒来时,已是第三日清晨。她的手中多了一枚小小的水晶纽扣,上面刻着一行小字:
>“谢谢你听见我。”
她将它别在衣领内侧,贴近心脏的位置。
同一时刻,火星对话学院迎来一位特殊访客。
莫临川拄着拐杖走下登陆舱。他左腿瘫痪,是精神冲击后遗症,医生说是心理性抑制,除非内心真正释怀,否则永不恢复。
独行者亲自迎接。
两人无言并肩走入教室。四十名学员正在练习“无声对话”??闭眼静坐,仅靠呼吸节奏感知彼此情绪起伏。
莫临川坐下,笨拙地模仿动作。
起初他浑身僵硬,呼吸紊乱。可渐渐地,他感受到邻座女子平稳的吐纳,像潮汐抚岸。他试着调整自己,与之同步。
一个小时后,他睁开眼,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我……好像踩到了什么。”他低声说。
众人低头,只见地板缝隙中钻出一株嫩绿的小草,正朝着他的方向微微摇曳。
“这里从来没有植物生长过。”独行者喃喃。
莫临川怔住,随即苦笑:“也许……是我太久了,忘了土地也能听见眼泪。”
当晚,他在日记中写道:
>我曾以为掌控即是力量。
>如今才懂,放下才是重生。
>若有一天我能再次行走,请记得??
>那第一步,始于有人愿意听我说“我错了”。
时间继续流淌。
一年后,全球已有超过两百个“共鸣圈”自发形成。它们不分国界、语言或信仰,唯一共同点是每周固定聚在一起,轮流讲述自己的故事,其他人只听不说。许多人第一次说出童年创伤、隐秘欲望、失败婚姻、性别困惑……而最常听到的反馈只有一句:
>“谢谢你告诉我。”
科学家称此现象为“情感共振扩散效应”,心理学界则提出“倾听治愈理论”。但孩子们管它叫“星星之夜”??因为在这些聚会上,总有人抬头看见极光中飘落的银白光点,温柔地落在讲述者肩头,像是无声的陪伴。
林昭依旧住在风语崖。
但他不再刻字。
每当有人前来请教“如何才能被听见”,他只递给他们一支简易骨哨,然后指向大海:
“先学会听风。等你能分辨每一道波浪的声音,你就知道该怎么说了。”
某夜暴雨倾盆,一名少年冒雨前来,浑身湿透。
“我爸妈离婚了。”他哽咽,“他们都说爱我,可为什么都不能好好说话?我试过写信,发消息,甚至绝食……可他们还是只顾争吵。我觉得……我不重要。”
林昭静静听完,起身走入屋内,取出那台赤足全息记录仪。
他按下播放键。
少女奔跑在草原上的笑声穿透雨幕,清晰可闻。
“这是谁?”少年问。
“一个再也无法说话的人。”林昭说,“但她教会我一件事:有时候,最深的回应,不是语言,而是存在本身。你父母或许不懂怎么听彼此,但你可以先成为那个愿意听的人。”
少年怔住。
雨声渐歇。
他接过记录仪,小心翼翼抱在怀中,仿佛捧着某种圣物。
临走前,他回头问:“我能再来吗?”
林昭微笑:“只要你还想听。”
翌日清晨,渔民发现海面上漂浮着无数小型漂流装置??全是手工制作的骨笛模型,每支都绑着一张纸条:
>“这是我第一次给别人写的信。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听见,但我想试试。”
>“爸爸,昨晚我听见你躲在车里哭。我没打扰你。但我想告诉你,我一直在。”
>“致未来的你:如果你正感到孤独,请吹响这支笛。我会尽力回应。”
林昭站在崖边,望着朝阳升起。
风起了。
带着咸味,带着希望,带着亿万未曾熄灭的低语。
他知道,那支最初的骨笛仍在宇宙中飞行。
他也知道,终有一天,它会抵达某个陌生星球,被一双稚嫩的手拾起。
而那时,笛孔轻颤,回响如初:
>“在。”
>“在。”
>“在。”
>……
>“**我们都听见了。**”
万物皆歌,只因无人再真正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