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对着我们,身穿破旧的白大褂,头发全白,身形佝偻。
但我认得他。
哪怕过了三十年,哪怕他曾出现在上千份通缉令的照片上。
“父亲。”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阿方索?萨拉萨尔。
“黑井”计划创始人之一。
“凤凰之心”的缔造者。
也是,亲手将妻子送进实验舱的男人。
他缓缓转身,眼神浑浊却清明。
“你来了。”他说,声音像风吹过枯叶,“比我想象的早。”
我没有靠近。
“你为什么要重启P-9?你知道那会伤害孩子。”
他笑了,嘴角扯出一道凄厉的弧线:“伤害?阿图罗,你以为我是在伤害他们?不……我是在**赎回**他们。”
“赎谁?”
“赎我自己。”
他抬起手,掌心躺着一枚破碎的吊坠,里面嵌着一缕灰发。
“你母亲走之前,留下一句话:‘如果你还有一点人性,就让孩子们替你说对不起。’”
我胸口剧痛。
“所以你就绑架孩子,逼他们发出求救信号?”
“我不是逼他们!”他突然激动起来,“我是让他们**发声**!五十年来,这个世界假装‘黑井’从未存在,假装那些消失的孩子只是迷路、溺亡、被野兽叼走!可现在,终于有人听见了!是你,是索菲娅,是阿尔贝托……你们让世界知道了真相!”
他指着四周的镜子:“看看他们!看看这些脸!他们不该被遗忘!他们值得被听见!哪怕是以这种方式!”
我久久无言。
然后,我摘下吊坠,举到胸前。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道歉?”我问。
他怔住。
“你为什么不跪下来,像个普通人一样,对着镜头说:‘我对不起你们’?为什么要躲在地下,用孩子的哭声当扩音器?”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因为你不敢。”我一步步走近,“你怕的不是法律审判,也不是公众唾骂。你怕的是,当你真正说出那句话时,你会发现……已经没人愿意听了。”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可还是有人在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我们同时回头。
通风口处,站着一个小男孩。
约莫九岁,穿着不合身的防护服,手里紧紧抱着一台老旧录音机。
“我在梦里见过你。”他对萨拉萨尔说,“你说你很想抱我一下,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是第三个未登记的归巢者。
他的脑波,正是信号源之一。
小男孩按下播放键。
录音机里传出一段断续的歌声。
不是“夜莺协议”。
不是任何已知旋律。
而是一个老人颤抖着嗓音,笨拙地哼唱摇篮曲。
是他录下的。
父亲的忏悔。
我转向萨拉萨尔:“这才是钥匙。不是暴力,不是控制,不是复仇。是一个人愿意低头,承认自己不够好,并请求原谅。”
我将双鹰吊坠放在地上,推向他。
“如果你真心悔过,就用它打开最后一道门??‘净化室’。毁掉所有剩余的数据核心。让‘黑井’真正成为历史。”
他跪了下来。
颤抖的手拾起吊坠。
石门再次开启。
我们跟着他走入深处。
在那里,十二根水晶柱环绕着一颗黑色晶体,正是“凤凰之心”的早期原型机。只要摧毁它,P-9的能量网络将永久瘫痪。
萨拉萨尔站在中央,抬头望着晶体,久久不动。
然后,他开始唱歌。
不成调,不优美,甚至跑调得厉害。
但他唱得很认真。
像一个父亲,在孩子床前笨拙地哄睡。
随着歌声响起,水晶柱逐一熄灭。
黑色晶体出现裂痕。
最后一道指令被清除。
系统,终止。
他倒在地上,筋疲力尽。
我走过去,扶起他。
“你自由了。”我说。
他摇头:“我只是……终于可以面对她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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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格陵兰事件被定性为“极端气候引发的地磁异常”,官方报告草草结案。
但我知道,真相早已通过另一种方式传播开来。
在蒙古草原的一个牧民帐篷里,一位盲童突然睁开眼,指着天空说:“有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在笑,她说谢谢你们记得她。”
在智利阿塔卡马沙漠,一座废弃雷达站的天线昨夜自动转向南极,接收到一段持续九分钟的音频??全是不同语言的“对不起”。
而在墨西哥城的院子里,阿尔贝托画了新的一幅画。
标题是《父亲学会了哭泣》。
画中,萨拉萨尔跪在雪地里,怀里抱着一个陌生的孩子,额头贴着对方的额头,泪流满面。而在他们头顶,十二只白鸟盘旋飞升,羽翼洒下金色的光尘。
我把这幅画挂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并在《守夜人手记》第五章写下:
>“我们终将明白,
>最强大的力量,
>不是掌控千人心智,
>而是敢于让一人听见自己的软弱。
>当施害者开始忏悔,
>受害者开始宽恕,
>黑暗才真正有了出口。
>我们不是要消灭过去,
>而是要把它唱成一首歌,
>让后来的孩子们,
>在月光下轻轻哼着,
>然后安心入睡。”
今夜,我又听见风带来了新的消息。
太平洋底的一座沉没基站,昨晨自动激活,向海面发射出一圈声波涟漪。
海洋生物学家记录到,上百头鲸鱼在同一时刻停止游动,仰头喷水,发出长达十三秒的共鸣长鸣。
频率分析显示:那是“夜莺协议”的变体,加入了座头鲸独有的哀歌音阶。
我站在阳台上,望着星空。
胸口的吊坠安静温热。
像一颗不肯停跳的心脏。
像一句永不终结的诺言。
像春天里,第一只破壳而出的雏鸟,对着未知的世界,发出的第一声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