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悔笑了,笑得凄凉:“小时候他教我写字,第一个词就是‘忠义’。原来忠的是权,义的是命。”
那一夜,他在篝火旁写下一封信,用的是最普通的黄麻纸,没有盖印,也没有署名。信中只有两段:
>“舅舅,我不恨你。你只是怕了。
>可我不能怕。若连我也闭嘴,谁还记得母亲临终前说的那句话??‘孩子,你要做个能流泪的人’?”
>
>“念安,若我未能同行,请继续南行至苍梧。那里有座无名庙,庙中僧人手持一把断剑,说是留给‘穿白衣的女子’。我想,那人是你。”
次日清晨,林知悔不见了。
留下的,是他常年佩戴的一枚青玉佩,压在《万灵录》上,下面垫着一页抄满《兵祸志》的纸。阿禾红着眼眶说:“他知道自己的血脉会引来追兵,所以独自引开了他们。”
念安握紧玉佩,一言不发。她将那页纸小心夹进书中,然后点燃了一支茉莉香。
香烟袅袅升起,在空中凝成一道模糊身影??正是林知悔少年时的模样,穿着儒衫,手里捧着一本书,嘴角含笑。片刻后,烟散,影消。
“他会回来的。”阿禾说。
“或者不会。”念安轻声道,“但他的名字,已在《万灵录》里。这就够了。”
她们继续南行。
越往南,气候渐暖,山色转青。某日穿越一片野茶园时,忽闻琴声自山上传来。曲调哀而不伤,悲而含望,正是《碑林悲歌》的变调。
循声而去,山顶有茅屋一间,门前坐着一位盲眼老僧,膝上横琴,指下流水。他似有所感,停琴抬头:“来了。”
念安怔住:“您……知道我们会来?”
老僧微笑:“我在等一把剑,也在等一个人。二十年前,有位忆师对我说:‘若有一天,一个带着贝壳坠子的女子来到此地,就把这把断剑交给她,并告诉她??苍梧雨夜,勿忘点灯。’”
他转身进屋,取出一柄锈迹斑斑的短剑,剑身断裂处用红线缠绕,却依旧透出森然寒意。
念安接过剑,指尖触及刹那,脑海中猛然闪过一幅画面:暴雨之夜,一座宫殿倒塌,一名女子怀抱水晶棺奔逃,身后烈火滔天。她认出来了??那是年轻时的苏挽晴。
“这剑……曾斩断忘川之锚。”老僧低语,“当年她带着它逃出皇宫,重伤垂死,将剑托付给我。她说,总有一天,会有人完成她未竟之事。”
念安低头看着断剑,忽然明白了什么:“皇帝之所以能掌控忘川阵,是因为他还握着‘主锚’??那是一件能统摄全国记忆的圣器,藏在皇陵深处。而这把剑,是唯一能摧毁它的钥匙。”
老僧合掌:“青山不改,因其下埋骨者众;灯火不熄,因执灯人前赴后继。你已走过九幽,见过真骸,听过静音之井。如今,该去终点了。”
她们在苍梧停留七日,整理所得三千卷竹简,精选百卷交付当地义士秘密刊印。又绘制地图,标记全国尚存的“信冢”与“默井”位置,托付给各地联络人。
第八日夜里,大雨倾盆。
念安独自登上山顶,在茅屋前点燃一盏油灯。灯火微弱,却穿透雨幕,照亮四方。
就在此刻,南方天际忽然亮起一道光柱,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十余个方向同时升起辉光,遥相呼应。
“十方灯燃……全亮了。”阿禾冲出屋外,仰头望着,“原来不止我们在战斗。”
念安站在雨中,任雨水打湿衣发。她举起断剑,对着闪电划破的夜空,轻声说:
“老师,师姐,林知悔,还有所有没能走到今天的人??
我们还在走。”
雷声滚滚,仿佛天地回应。
数日后,京城剧变。太子联合禁军封锁皇城,逼宫质问皇帝:“您究竟抹去了多少真相?又让多少忠魂不得安息?”与此同时,全国各地爆发大规模诵史潮,百姓聚集街头,齐声朗读《新史纪》,声浪如海。
一个月后,皇帝退位,幽禁于冷宫。太子登基,颁布首道诏书:
**“自即日起,废除忘川阵,开放全部皇家档案;设立‘铭记司’,由民间推举忆师共修国史;每年冬至,举国祭奠所有被遗忘者。”**
消息传到南方,念安正在一座山村小学中教孩子们写字。她教他们写的第一句话是:“我记得。”
课毕,她取出《万灵录》,翻开新的空白页。这一次,她没有写历史,而是画了一幅图:
三个身影并肩走在春日山路上,身后花开遍野,前方云开见青山。
下方题字:
>**“所谓传承,不过是一个人点亮另一个人,然后再由那个人,去点亮更多人。
>如此,长夜虽黑,终有光至。”**
窗外,春风拂过,檐角铜铃轻响。
仿佛有无数声音在说:记得啊,记得啊,记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