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诗娴悄悄别过脸,快速用手指揩去眼角的湿润。她看着武修文,他正蹲在床边,平视着陈明辉的父亲,用一种无比郑重,甚至带着某种仪式感的语气说:“您放心,明辉是个好苗子。只要他肯读,我们做老师的,一定尽全力帮他!”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异常坚毅,那双总是盛满文学青年忧郁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纯粹的、属于教师的火焰。黄诗娴的心,像是被这火焰烫了一下,剧烈地跳动起来。她忽然发现,即使身处舆论旋涡,即使自身难保,当面对需要帮助的学生时,武修文身上那种源自责任和信念的力量,从未消失。
离开陈明辉家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海风吹散白日的燥热,也吹不散两人心头的沉重。
“我……我不知道他家是这样的。”武修文的声音低哑,带着深深的自责,“我只看到他解题时的聪明,却没想过,这份聪明背后,扛着多么沉重的家。”“这不怪你。”黄诗娴轻声说,声音在海风里显得有些飘忽,“孩子都有自尊心,尤其是明辉这样的孩子,更不愿意把伤口露给人看。”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词句,“但是武老师,你刚才对他爸爸说的那句话,很重要。真的。”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73章《情动家访路》(第2/2页)
武修文蓦地转头看她。朦胧的夜色为她清丽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光,她的眼神望着前方灯火零星的小镇,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对于明辉这样的家庭来说,老师一句肯定的分量,比我们想象的要重得多。那可能就是他们咬牙坚持下去的全部理由。”她转过头,目光终于再次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糅合了专业认可和残留情感的温度:“你看,你的‘生活数学’,或许真的能在他的生活里,点燃一点不一样的星火。”
与陈明辉家令人心碎的坚韧不同,第二个家访对象,六一班那个总在课堂上阴阳怪气,甚至曾公开顶撞过武修文的“刺头”王小龙,则将他们引入了另一个复杂的漩涡。王小龙家住在镇上新开发的商品楼小区,环境与陈明辉家天差地别。敲开门,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装修精致的客厅里,电视机开着吵闹的综艺节目,一个打扮时髦、眉眼间带着疲惫和戾气的女人坐在沙发上,指甲上鲜红的蔻丹与烟灰缸里堆积的烟头形成刺眼对比。她是王小龙的母亲。
“老师来了?坐。”王母随意地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语气敷衍,视线都没从电视屏幕上完全移开,“我们家小龙又惹什么事了?”黄诗娴挂上职业化的温和笑容:“小龙妈妈,您好。我们不是来告状的,是毕业班例行家访,想了解一下孩子在家的情况,家校配合,帮助他更好地迎接升学考。”“配合?我怎么配合?”王母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猛地调小了电视音量,语速又快又冲,“我跟他爸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为谁?还不是为了他!结果呢?成绩一塌糊涂,整天拉着个脸,跟谁都欠他钱似的!说不得,碰不得,一说就摔门!老师你们说,这孩子是不是来讨债的?”
连珠炮似的抱怨充斥着整个客厅。武修文微微蹙眉,黄诗娴却依旧保持着耐心:“我们理解您的不容易。能方便问问,小龙爸爸……”“别提他!”王母声音陡然拔高,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和愤怒,“我们离了!一个月见不着几回面,见了面除了给钱,就是问成绩,考不好就骂!有什么用?你们当老师的倒是管管他啊!在学校是不是也无法无天?”
就在这时,次卧的门“砰”的一声被甩开。王小龙站在门口,眼眶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冲着母亲吼道:“你除了会骂我、在老师面前贬低我,你还会干什么!你关心过我吗?你知道我在学校……”他的话戛然而止,目光扫过武修文和黄诗娴,尤其是落在武修文身上时,带着一种混合了敌意、委屈和自暴自弃的复杂情绪,然后猛地转身冲回房间,再次重重摔上门。巨大的声响在客厅回荡。王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房门:“你看看!你看看他什么态度!”家访显然无法再进行下去。武修文和黄诗娴只能起身告辞。走出那栋压抑的楼房,夜晚清凉的空气涌入肺腑,两人却都觉得心头堵得厉害。
“我现在……好像有点明白王小龙为什么那样了。”武修文望着小区里万家灯火,声音低沉。那些温暖的灯光背后,不知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冰冷裂痕。“他不是在挑衅我,他是在用他的方式,向所有人呼救。可惜,我以前只看到了他的刺。”
黄诗娴轻轻“嗯”了一声,职业的敏感让她想得更多:“父母离异,关系恶劣,孩子成了情绪宣泄的出口和相互指责的工具。他缺乏关注,所以用偏激的行为来吸引注意;他内心脆弱,所以用坚硬的外壳来保护自己。这种孩子,批评和说教效果最差。”
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武修文,眼神在路灯下显得清澈而专注:“武老师,对于王小龙,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方法。他不是故意跟你作对,他可能只是无法处理内心的愤怒和失落。你在数学课上,能不能偶尔给他一个展示的机会?哪怕只是让他发发作业?或者,像你对待陈明辉那样,看到他一点点优点,就立刻放大它?”她的声音很轻柔,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武修文因挫败和自身麻烦而闭塞的思路。他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因为认真思考而微蹙的眉头,看着她眼中那份从未因个人情绪而消减的、对学生的真挚关怀。一股暖流混杂着更深的愧疚,汹涌地冲撞着他的胸膛。
“我……我知道了。”武修文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谢谢你的提醒,黄老师。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顿了顿,鼓起勇气,直视着她的眼睛,那句压在心底许久的话,终于冲口而出:“还有……对不起。古村那次,我说的那些混账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武老师。”黄诗娴打断了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移开目光,望向远处漆黑的海面,“你先处理好你自己的事情。我……我们都相信李校长,相信调查组会给你一个公正。”她没有说“我原谅你”,也没有说“我还在等你”。她只是划下了一条清晰的界限——在武修文洗清身上的污名之前,那些私人的、情感上的纠葛,必须暂缓。这是一种保护她自己不再受伤的本能,也是一种对他变相的激励。
武修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既痛,又带着一种清醒的觉悟。他用力点头,像个接受最重要任务的士兵:“我明白。”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并肩走在回校的路上。这一次,沉默不再完全是尴尬和痛苦,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基于共同事业而产生的默契与理解。
快到学校门口时,武修文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他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叶水洪!松岗小学的那位校长,是他落聘的直接决策者!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武修文的心跳瞬间失控,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头顶。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黄诗娴。黄诗娴显然也看到了那个名字,她的脸色瞬间白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浓浓的担忧。她猛地看向武修文,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
武修文深吸一口气,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缓缓放到耳边。电话那头,传来叶水洪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冰冷得像海田镇深秋的夜风:“武修文老师吗?我是叶水洪。关于海田小学最近接到的那份关于你的‘情况说明’,以及你之前在松岗的一些问题,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