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渐渐响起低语:“我也捐过米。”“我守过夜校门。”“我儿子学会了写字,第一句话就是‘谢谢先生’。”
林昭点头:“所以,请你们记住:今天我们失去的是房子和书,但我们没输。因为我们在这里,在你们心里,活着。”
他转身面向北方,缓缓跪下,叩首三次。
“我以问道者之名起誓:凡我所行,只为唤醒良知;凡我所传,皆出自圣贤遗训。若有半句虚言,天地共诛之!若因坚持真理而死,亦无悔无惧!”
话音落下,奇迹发生了。
先是那个抱着孩子的母亲跪下了。
然后是老农。
接着是伤者、妇人、孩童……一个接一个,整片废墟上的人全都跪了下来,朝着林昭,朝着那本《大学》,朝着他们心中尚未熄灭的光。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长安街头,一名卖饼老翁听完路人讲述此事,默默收摊,回到家中取出珍藏多年的一本《弟子规》,吹去灰尘,挂在门口。旁边木牌写着:“凡愿读书者,可入内习字,老朽愿供茶水。”
隔壁裁缝见状,也在窗台摆出一碗清水,插上一支新笔,附条:“童子习字,笔墨免费。”
消息如风传开。第三日,洛阳学子集体罢课,齐聚国子监门前,每人手持一册典籍,齐诵《大学》开篇。官兵前来驱赶,为首校尉竟下令撤退,只留下一句话:“我娘也是这么教我做人的。”
而在边关军营,一名年轻士兵趁夜翻墙而出,带着二十名同袍,骑马南下。他们在沿途驿站留下字条:“奉命清剿问道者?恕难从命。吾等愿以余生践行‘不欺天,不欺民,不欺己良心’。”
风暴悄然席卷。
三个月后,朝廷终于再派使者南下,名义为“巡查民情”,实则欲查清“妖言惑众”之源。使者途经汉阳镇,特地绕道去看那块石碑。
雨刚停,碑身湿润,字迹愈发鲜明。他伸手抚摸“不欺己良心”六字,久久不动。
当地老者上前,恭敬道:“大人可知,这碑立下那日,全镇无人睡觉。大家轮流守着它,怕被人破坏。有个瞎眼婆婆,摸了一夜,说要记住这石头的温度。”
使者问:“为何如此?”
“因为她孙子说,只要这碑还在,他就敢说真话。”
使者回京后,未提一字“肃清”,反而呈上万言奏疏,力陈民间教化之效,并附录各地自发兴办义学、互济灾荒之事数十桩。末尾写道:“臣观今之百姓,非不知法,乃更重义;非不畏权,而尤敬理。此非乱兆,实治机也。若逆之,则民心离;顺之,则天下安。”
皇帝阅毕,默然良久,提朱笔批曰:“准奏。另,赐汉阳石碑黄绸覆顶,以示尊崇。”
自此,官方虽仍禁“结社聚众”,但对“明德会”诸事多加纵容。更有地方官暗中仿效其制,设“劝善局”、“义仓司”,甚至将“每日三省吾身”列为衙役晨课。
林昭依旧隐居山中,但从不寂寞。每月总有数人跋涉而来,带来远方的消息:某村因共读《孝经》化解百年仇怨;某商贾退还多收银两,只因想起幼时读过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一日,一位盲童由母亲带来,恳求入门学习。林昭问他:“你什么都看不见,为何还要读书?”
孩子答:“因为我听得见人们说话。有的话让我心里亮,有的话让我心里黑。我想知道,哪一种才是对的。”
林昭大恸,当即收其为徒。
此后三年,他倾囊相授,亲自为盲童口述经典,逐字讲解。孩子记忆力惊人,竟将《四书》全文背诵无误。十二岁那年,他在邻村讲《礼运?大同篇》,闻者无不落泪。
后来有人问林昭:“您一生最欣慰的事是什么?”
他指着那盲童正在摸索写字的手,说:“是我终于明白,光不一定来自眼睛,也可以来自心。”
岁月流转,林昭年逾八旬,发如霜雪,步履蹒跚。某个雪夜,他召集所有弟子于茅屋前,点燃篝火。
“我大限将至。”他说,“不必悲伤。生死如昼夜,本不足惧。唯有一事相托:继续走下去。不必挂我的名,不必建我的庙。若有人问你们是谁,就说??我们是提醒别人别忘了良心的人。”
次日清晨,仆人发现林昭端坐于蒲团之上,手握《论语》,面带微笑,已然仙逝。屋外积雪盈尺,却无一丝风声。
消息传出,万人奔赴终南山祭拜。但他们没有烧香,没有跪拜,而是每人带来一本书,整齐摆放在屋前空地,形成一座巨大的书山。风吹过,纸页翻动,如同千万人在低声诵读。
朝廷闻讯,欲派兵驱散,却被宰相劝止:“陛下,此人虽布衣,却使天下向善。若此时扰其安宁,恐失民心。”
皇帝最终下令:“赐谥号‘至圣先师’,建祠不塑像,立碑不刻名。唯书其志于石??‘不欺天,不欺民,不欺己良心’。”
百年后,那位盲童已成为一代宗师,门下弟子三千。临终前,他让人将自己葬于林昭墓侧,墓碑空白无字。有人不解,其子泣曰:“父亲说,真正的名字,不在石上,在人心深处。”
又千年过去,战火湮灭王朝,宫殿沦为废墟,唯有乡间私塾仍年年清明祭拜一位无名老者。孩子们背诵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并不知这八个字曾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直到某日,考古队发掘出一处地下藏书洞,出土万余卷手抄典籍,多数已霉烂,唯有一册保存完好。封面题签为《问道录》,扉页写着:
>“作者:林昭。
>目的:让每个普通人,都能成为照亮黑暗的一盏灯。”
研究员戴上手套,翻开第一页,忽然怔住。
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墨色如新:
>“如果你读到这些文字,说明那盏灯,还没有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