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忠瘫坐在地,望着王晨臂膀上那片刺目的黑紫,有气无力地扯了扯嘴角:
“小师弟,别怪师哥没教你......不论什么时候都别大意,就算胜券在握,一个不小心,也能让你万劫不复。”
“就和现在的你一样?”王晨眉峰微挑,语气里带着几分淡淡的嘲讽。
这句话如同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李进忠脸上。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喉咙里却像堵着一团棉絮。
那些未说出口的辩解在舌尖打转,最终化作一声干涩的闷哼,哑口无言。是啊,他不就是因为大意,才被逼到这般境地吗?
王晨上前一步,霜凝破风剑的剑尖离李进忠咽喉不过寸许,冰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声音却愈发沉肃:
“你本有经天纬地之才,若能潜心辅佐,未必不能成就一番功业,可为何偏要沉溺权欲,作践自己?
这些年,你可曾反思过,为何会落得今日众叛亲离,身败名裂的下场?”
字字如锤,砸在李进忠心上。他看着王晨那双清澈却锐利的眼睛,恍惚间竟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他也曾心怀壮志,也曾想过要匡扶社稷。
可这念头只闪了一瞬,便被权倾朝野的虚妄与不甘淹没,他别过脸,避开王晨的目光,喉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嗤笑,带着浓浓的自嘲与颓败。
李进忠垂着头,额前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嘴角,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说完,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在王晨冰蓝色的眼眸上,那眼神里没有恨,也没有怨,反倒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灰,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与怅然。
随即,他又转头望向远处的云志长老,望着那张始终带着无奈与痛惜的脸,忽然扯出一抹极淡的笑。
那笑容里裹着自嘲,裹着释然,又裹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委屈,最后化作轻轻一摇头,仿佛要将半生的执念与挣扎都摇散在风里。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他恍惚间回到了几十年前的书斋,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小小的他顶着个圆滚滚的脑袋,歪着脖子,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云志长老,声音奶声奶气却满是认真:
“老师,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既然性相近,为什么还会‘习相远呢?”
云志长老被他那副小大人的模样逗笑,伸手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蹲下身,与他平视,语气温和如春风:
“人虽本性相近,心中却既藏着仁义礼智信,亦藏着贪嗔痴慢疑。
善恶本就是人性的两面,而‘习’的不同,全因五蕴在变。
色、受、想、行、识,这五蕴时时刻刻都在变化、合和,久而久之,人与人自然就不一样了。”
“五蕴......”小李进忠嘟着嘴,依旧歪着脑袋,听得似懂非懂。
他乖乖坐在小板凳上,两条小胖腿晃来晃去,脚丫子还够不着地,却捧着一支比他胳膊还粗的大毛笔,蘸了墨,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
“色、受、想、行、识…………….”
“仁、义、礼、智、信……………”
“贪、嗔、痴、慢、疑.......
十五个字写得歪歪扭扭,有的笔画太粗,有的歪向一边,还有的墨汁晕开,糊成了小黑团。
可他却写得格外认真,小眉头皱着,圆嘟嘟的脸蛋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
云志长老就坐在一旁,手里摇着蒲扇,看着他笨拙又执着的模样,没有责备,也没有去矫正笔画,只是笑着,眼神里满是温柔的纵容。
阳光落在老师的黑发上,也落在孩子认真的侧脸,岁月静好得像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
李进忠望着远处的云志长老,眼眶忽然一热,那些深埋心底的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呼啸的风里。